她默然躺着，深思缓缓归位，记忆逐渐回笼——

她是杜若。

百亿杜氏的长女，三十六岁的燕市名媛，被丈夫推下三十九层高楼。

她又是路湾湾。

卑微打工狗，二十四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剧组的小化妆师。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

可她现在却又还活着。

简单的行军床中间有一道硬硬的铁管，直白无言地硌着她的腰。

不痛，却很难受，硌得她的脑子越发清明。

没有愤怒，没有仇恨。

没有悲伤，没有喜悦。

杜若从来不是无神论者，她相信世间某些东西的存在，相信因果轮回。

她做善事，热心公益，爱看宗教书籍，闲暇练字时甚至爱抄佛经。

可她从没有想过——

生者可以死，

死者可以生。

这样的事，会真实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躺了两个多小时。

剧组的执行导演之一，刚才见过的黑脸低个男人，派了一辆剧组的公用车辆，把她送回了两小时车程之外的家。

“你先休息两天，感觉身体没有大碍的话，就回来上班。”

车子停在路湾湾家的胡同口，再往里，就开不进去了。

一条狭长弯曲的小巷，两旁是一人多高的红色旧砖墙，隔几步就是一户人家的后窗户。

蜿蜒向内，不足百米，有一个不算开阔的场院。

里面有七户人家。

主人大多已经搬走，去了条件更好的地方买房居住。

把老房子隔成一间一间不超过十五平米的开间，租了出去。

路湾湾家是仅剩的一家还住在这里的老户。

她和年过七旬的爷爷生活在这里。

“新晋路湾湾”一瘸一拐，

循着记忆的线索踏进这个仿佛是第一次来到的“家”。

推开门，十五平米左右的客厅里放着一台旧冰箱，一台半旧的液晶电视，咖啡色格子沙发虽然不新但是打理地很干净。

灯光不明不暗，地板是普通花纹瓷砖，进门处就裂了一块，露出难看的黑色缝隙。

左边一间向阳的房间是爷爷路遥居住的，右边相对的一间小一点的，路湾湾从记事起，就住在那里。

她摸出兜里的手机，在脸前一晃，人脸识别自动解锁。

20XX年10月29日。

十八点五十二分。

今天是杜若的三十六岁生日。

“生日”？！

真讽刺啊。

她站立着无声地笑起来，直笑到胸口生疼，不自然地弯下了腰。

一把苍老的声音从内间响起：“是谁？”

门帘一撩，一张千沟万壑的脸陡然出现。

“湾湾？！”

路遥乍见心爱的孙女回家，又惊又喜：“昨天打电话不是说不能回来过生日吗？”

却一眼见到路湾湾额头上白色的纱布，脸色骤变：“怎么了这是？”

“没……没事……”

她一时还没办法对着陌生的老人亲密起来，连一句爷爷都无法叫出口：“我今天在工作中被道具打了一下，擦破一点油皮。”

“哦……”老人微松口气，“虽说这种情况不可避免，你下次还是多小心一些。”

“嗯。”她低低地回答。

老人觉察到孙女的情绪似乎低落无比，猜想是她的工作不太愉快。

“那怎么办呢？我什么也没准备，要不现在去街上买个蛋糕给你？”

“不用了，我不饿。”

“那，我去煮碗面吧，生日总是要吃点面的。”

“不……”

话未出口，老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厨房在院子里，本来是两家公用，可现在租住的年轻人都不怎么做饭，只有一个火头的灶台便全归路家使用。

路湾湾疲惫不已，对于新的身份和新的家庭一时接受无能.

低声念了句“谢谢”，便推门踏进了路湾湾的房间。

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一张小书桌，一个简易的帆布衣柜，就把这不足十平米的小屋装得满满当当。

在杜若的人生中，她好像只在七岁前，见过这样的房间。

那时，她和父母住在类似的房子，虽小，但很温馨。

后来，父母开始做生意，并在很短的时间内积累了财富，她就从黄毛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了小公主。

十二岁。

幸福却戛然而止。

父母出差途中，乘坐的轿车被一辆大货车追尾，双双离去。

杜若在叔父杜海锋的抚养下长大，与小她六岁的堂妹杜茹同吃同住，里里外外如同亲生姐妹。

二十四岁。

与相恋一年的祝凌羽结婚，他们互相深爱，虽然没有孩子，却依旧幸福。

三十六岁。

她，幸福到死前最后一刻……

此时，她用路湾湾的双腿，站在路湾湾的床前，看着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眼眶酸痛，却流不出眼泪。

忽然，书桌墙上的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好像是医院的病房。

有一个衣着光鲜的二十来岁的美丽女人，弯下腰，轻搂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十三四岁左右的女孩！

这两个人，她都认识！

因为，两个都是她！

前世的她，杜若！

今生的她，路湾湾！

电光火石，一触即发！

她终于记起来了，路湾湾是她以前资助的先天性心脏病患者！

当时她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不仅因为她与自己有两分相似的长相，更因为她与自己同月同日出生，却相差整整十二岁！

她脑海中嗡嗡作响，两腿一软，就势瘫坐在铺着朴素蓝色格子床单的小床上。

她凝视着照片上笑得幸福的女孩，发现照片最下面有一行黑色水笔写的小字——

“杜若姐姐，我的心脏是你救的，我的生命是你给的，我会用余生的时间，祝你幸福安康！”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帮助过的女孩身上重生？

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

善有善报？

思绪纷乱间，窄小的窗外突然传进来一个声音。

“路爷，下面条吃啊？”

“嗯，孙女生日……”

“湾湾姐生日？那正好！我买了只烤鸭，正东也回来了，一起祝湾湾姐生日快乐吧！”

这个声音既大且燥，声线刺耳，活生生的大喇叭一般，瞬间扰乱了路湾湾的思绪，她起身往门口走去。

一个透着少年感的、形销骨立的男孩。

或是男人。

站在门口。

路湾湾脚步一顿——

又是他？

大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