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更深露重，穿着单衣在薛家的宅院里哆哆嗦嗦的沈一一进门之后，就感受到了温暖的气息，闻到了淡淡的熏香味道。

她尴尬地看着书房的铜镜。铜镜里的她，两个发髻中的一个是散开的，嘴唇是干裂的，衣服满是破洞。那张脸是鹅蛋形，五官都很小巧，这个模样绝对不会长成什么大美女，但好在还能达到平均分值。

“娘，娘，这是那个，那个……”齐公子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来话。

“是的，九儿，这是那个女孩子，你看她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我去，这样也能叫活得好好的，这是什么蛇蝎美人！”小黑跟随着进来，旁人是自是看不到他。

“你闭嘴！”沈一一和小黑互恁习惯了，竟一时忘了眼下有第三人、第四人在场。

“我是在和别人讲，不是和你们。”这句话补充之后，气氛更加尴尬。

“娘，她是，她是，救，我……”才吃了药的齐公子脸涨得通红。

“九儿，你说她便是那天救你的姑娘！”

齐公子点点头，终于如释重负。

“咳！姑娘，该如何称呼你！”薛娘子道

“我姓陆。”沈一一回答，刚刚在门外小黑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说错姓氏，说无户籍在大年朝的罪过可不清楚。

“麻烦救救我，那两个人牙子要把我卖到花月楼去！”一一真是好像脱口而出，就是你儿子害得我被家里追上，你们在这吃茶熏香，我可是几天都没喝上一口水。可她终是没有开口。

“我倒要看看我救得是什么样子的人！”沈一一存了这种心思，就静静地等待主人的回话。

“真是谢谢你救了我儿。既是如此，我就和你说几句知心话！我原来与你一样出身在贫苦人家，是花月楼让我过上这富足的日子，虽说不能淌水似的花银子，可是到底也还算殷实。无需亲自做家务活计，无需为养儿子去给人浆洗衣服，无需守着几亩薄田日夜辛劳。我只管用最上好的妆粉、胭脂来保养自己。你猜猜我多大年岁，你只管大胆地猜！”薛娘子讲了一大段话，末了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看薛娘子的样子未到三十岁，和她穿越前的年纪差不多。不过，人家可是让她大胆地猜测，沈一一觉得猜三十岁、四十岁，都对不起她那自傲的口吻，和自信的眨眼。

“我猜你六十岁？”一一试探地说，她觉得要是不够，她还可以再追加个十岁、八岁的。

薛娘子还没有反应，小黑却又炸了起来，“沈一一，你有病吧！你这是求人办事吗？”

“咳咳！”薛娘子果不其然地呛了一口茶，再次正襟危坐起来。

“闲话不表，莫非，你更愿意回到家中忍饥挨饿？”

“我只有八岁。”

一一只回答出了这么几个字，自觉包含千言万语。难道大年朝的价值观这么扭曲？

“哦，那你与我们九儿同年纪。可八岁又如何？你是舍不得爹娘吗？”

“不想，他们就知使唤我。为了给哥哥娶亲，就卖掉我。”

“唉，贫寒家的女孩子十个有九个在家中就是这般度日，我倒是可以给你一笔钱，可我像你带回家之后，也都是被你的爹娘拿去给你兄长娶亲去了，倒还不如先想着自己。九儿，娘告诉你，这就是贫寒，她和你一样的年纪，穿得这样单薄，在家中，爹娘还每日都使唤她做事……”

一一真是受不了，她是来求救的，不是被当作案例现场教学的。

“要是您觉得花月楼是个好地方的话可我也没话讲。但毕竟要过上您这样殷实日子，还需长大成人，我极害怕撑不到，娘子能不能发发善心救救我！”

“娘，她，她，也，有病，和九儿一样！”公子这句讲得还算流利。他自幼饱受哮病之苦，对此事特别敏感。

“这个原主还有什么病么？”一一大脑在飞速运转，寻找关于她这个身体有病的蛛丝马迹，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天气冷就穿单衣冻着，被毒打之后第三天就活蹦乱跳，她真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病。

“陆姑娘，我看你虽面有菜色，但并不像患不治之症。若是你需寻医问药，我自会帮忙，就是花月楼的人也自会帮你瞧病的。”

“花月楼一面折磨我，一面给我治病。这不太可能吧！”

“花月楼为何要折磨你？”薛娘子一脸疑惑。

“也不单是折磨我，会折磨所有人，水淹、火烧、毒打，还要去陪……，唉，这暂且不提，能熬到成年的绝对超不过三成！”

“水淹、火烧、毒打！哈哈，你莫要逗我笑了，你小孩子，误听了什么谣传了吧，还是一路上，人牙子怕你跑掉，故意吓唬你来着！”薛娘子用团扇掩面，巧笑起来。

“不是谣传，娘子，在我们村，甚至楼台镇人人都知花月楼如何刻薄、残忍！您不信，您就随便寻个人问问。”

“那好，我现在就去问那两个人牙子。”薛娘子的笑声还没收住，讲话的腔调像是在哄小孩儿。

“九儿，你去厢房招呼白日里那两个人去正厅，娘先去正厅等着。陆姑娘，我儿讲话有些费力，你随他一同去吧！”

皓月下的小公子一袭白衣，面部因先天不足而苍白无血色，可这么小的年纪的他，却有种遗世而独立的气度。

秋夜里，两个身着白衫的孩子，踏着一小巧灯笼发出暗淡的光，快步地行走着。

“你叫什么名字？”小公子突然发问。“你放心，我定要娘救下你！”

“陆一一，就是一横的一。”

“这个名字真好记，我叫齐天九，咱们的名字都有数字呢！陆姑娘，你看见我留给你的那朵小红花了吗？”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小黑又有了了不得的发现，他兴奋地说，“这男孩子有点道行啊，刚才还结巴得不行，看见小女孩之后，讲话流利的像个演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