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回来后，第一时间拿着检测结果冲去了实验室。

实验室检测结果看下来，刘华和陈春梅夫妇导致肺炎的感冒病毒因子似乎和医院其他感冒病例的检测数据有些不一样，反而是和邓昆仑发过来的一套病历资料有相似之处。

李良顾不上吃午饭，当即打了电话到武汉找邓昆仑。

“老邓，我这儿有个病人，是一对夫妻，都得了肺炎，他们说是从武汉转过来的，我这会儿在检测病毒样本，好像和一般的感冒病毒不太一样？”

电话那头，邓昆仑咳嗽了一阵，声音沙哑着说道，“是吗？你那儿有武汉过去的病人？咳、咳嗽……”

这咳嗽声引起了李良的注意。

“老邓，你没事吧？”

邓昆仑咳嗽完之后，声音都虚弱了不少，“我没事儿，就是最近累到了……医院里人手忙不过来……咳咳……”

李良不由得有些担心，“老邓，你是不是最近没好好休息，被传染了？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可别乱来，医生最怕什么？”

“怕什么……怕能医不自医呗……”邓昆仑倒是洒脱，语气格外豁达，转而严肃了几分，“但是吧，我现在是真没办法，真的太忙了……我跟你说隔壁消化科肛肠科的都来帮忙了，不开玩笑，真的。”

没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越是咳嗽，越是声音像个破锣，听的人心烦还胆颤。

见他这个情况，李良也没有多聊下去，只是叮嘱邓昆仑一定要注意要休息。

邓昆仑则表示自己也在研究，说过两天等身体好了正好也该出结果了，到时候给李良打电话过去。

时间如流水，稍纵即逝。

眨眼之间，1月9日，三九天。

所谓三九天，跟三伏一样，是古代用来称呼一年最热或者最冷的日子。明朝时候北方还有个习俗叫数九：从二十四节气的冬至那天开始计算，每隔九天是“一九”，一直到九个九天过去了，就该春深日暖，万物生机盎然了。

李良还有个写九九消寒帖的习惯。

“一年之中，三伏最热，三九最冷，你们都记得要多穿厚一点。”李良叮嘱儿女一般地跟科室里的年轻人们说完，在消寒帖上划了一笔，心中又添惆怅。

惆怅的事有两点，一来是他开了个会，回来发现程峰跟章清北这对呼吸科的金童玉女似乎比从前更加如胶似漆还情意绵绵了。

作为老一辈的人，被包办了婚姻后来又离了婚，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送出国读书的王者段位单身汉，李良是一个日子平淡如水但也算温馨平和的男人。

他对于爱情的理解和年轻人不太一样，就觉得这都该水到渠成的俩人怎么还能这么爱在心头口难开，以至于他一天到晚因为误食狗粮而有些消化不好。

当然，他惆怅的第二点，就是又冷、又潮湿的冬天，彻彻底底来了。

上海的冬天不比北方。

北方冷归冷，但是好歹干燥，家家户户室内基本都有暖气，日子还算好过——上海的冬天，这湿冷的气候，又多是不见清朗的阴雨天，影响心情还影响身体健康。

没有暖气，开着空调，依旧是潮湿的——哪怕脸上都吹空调吹出干燥的红血丝来，关节也隐约能被潮气侵袭着，叫嚣着痛苦。

这方面，李良就是受害者之一。

但是天气带来的不便，远没有被人放鸽子来得痛苦。

距离说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

李良觉得邓昆仑这老同学越发不靠谱了，从前他只是讲话抓不住重点，现在居然说好的事情也会忘记。

说好了再次打电话交流一下，这会儿人是彻底失联了。

反观他这边，也没好到哪儿去。

医院更忙了。

今年来看感冒的人几乎是往年的三倍之多。

李良甚至担心再这样下去，也得去找肛肠科借人了。

左思右想，他趁着中午得空的时候，自己主动给老同学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十几声，李良甚至觉得自己的肝火都有些旺盛了，那边才接起来。

“喂，老邓啊，你这不厚道哇，我等了你一个礼拜了，你感冒还没好呢？咋发个微信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不带你这样的啊！”李良的语气有一种故作严肃的味道。

谁知电话那头却沉默了。

安静的时间有点久，过了好半天，一声女人抽噎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是李良吧，我是他爱人……昆仑感染了肺炎，这会儿在ICU躺着呢。”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没精打采，嗓子像是毛玻璃一样，沙沙的，不知道哭了多久了。

邓昆仑的爱人杜百灵是文工团出身，出了名的金嗓子。这会儿这声音要换了不知道的人，哪能相信是那个有天籁之音的女人？

李良对邓昆仑的怨气那是开玩笑的，这会儿一听他进来ICU，马上也紧张起来了，当即改变了态度，严肃道，“哎，嫂子啊，这事儿我不知道，真对不住。”

“这也不怪你，他一把年纪了，不知道爱护自己身体，把自己弄得生病了，怪谁呢……你不知道，他一个礼拜前就重感冒了，可是他非要继续工作，还熬夜。进ICU的时候，还念叨着说什么数据、什么样本，这人……等他身体好了，我就不跟他过了，他一辈子跟工作打交道去吧……呜……”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哭声，对面捂住了嘴巴，但还是能听见那呼吸里的急促。

李良倒是不担心杜百灵真要和邓昆仑闹离婚，夫妻俩感情好着，这么些年虽然杜百灵也偶尔说过几次要离婚的事情，但是没哪次真见离了。

只不过，邓昆仑进了ICU这事儿，是真的情况严重。

“嫂子，你听我说，这件事儿是我的错，今年的感冒跟往年不一样……”

李良苦口婆心解释了几分钟，电话那头杜百灵一言不发，等他说完了，吸了吸鼻子道，“我去开一下老邓的电脑，他进病房之前念叨着说，有个邮件没发送出去，我等会发你……”

说完，她清了清嗓子挂断了电话。

李良看着窗外的天空，怔怔地撂下了听筒。

上海冬天特有的阴沉和晦暗。

他真想骂一句脏话：

这人生怎么就那么操蛋。

不是邓昆仑不靠谱，是三九严寒天太冷。

零下五度，冻得李良铁骨铮铮的汉子眼泪都溢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