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橘黄灯光消失在走廊尽头，走廊外的环形区域是一片漆黑。

夏天菱早已调用起了脊柱处的暖流，将一部分集中在耳朵附近，这样能极大增强她的听力。

而在加强听力的帮助下，她依稀听见，远处一片漆黑的环形区域中，传来无数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她沉下心仔细数了数，然后额头的汗水就不住地冒出来：“十五、十六……不对，还要更多。”

“还要继续前进么？”葵姬蹙眉道。

夏天菱眯了眯眼睛，示意葵姬拿着防身棒向后退，自己则握着手枪，向前微微迈出一步。

如果是有呼吸的生物体，只要经历过机械改造，哪怕在无法看清的情况下，注意力集中的她应该也能感受。

于是下一刻，无数张鲜红色的图纸、无数道殷红的线条，在夏天菱眼前轰然绽放。

她猛然后退一步，险些跌倒在地面上，被葵姬一把扶住。

她的视野里还停留着刚刚看到的景象。

“养殖用胃肠系统”、“养殖用胃肠系统”、“养殖用胃肠系统”、“养殖用胃肠系统”、“养殖用胃肠系统”……

“养殖用循环系统”、“养殖用循环系统”、“养殖用循环系统”、“养殖用循环系统”、“养殖用循环系统”……

鲜红色的字体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她的整个视野，重重叠叠之下甚至像是扩散开的大片血迹。

莫名的，她感到有些干呕。

“你看到什么了？”

葵姬扶着夏天菱问道，眼神中满是担忧。

“我大概知道，”她脸色有些苍白，看着眼前的黑暗喃喃道，“这些是什么了。”

“我问你个问题。”

她又用略带干涩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情绪素是会上瘾的，对吧？”

“而且情绪素很贵，对吧？”

“醴泉是附近生意最兴隆的酒吧，又以情绪素出名，没错吧？”

“那么当一个人花光了钱，又没法戒掉情绪素，她会怎么样？”

“知道，”沉默良久，葵姬才开口道，“我到醴泉的时间不算长，很多事情boss都没让我参与。”

夏天菱挣脱葵姬，缓缓向前，打开腕表上的手电，照亮了整个环形区域。

一个又一个的笼子紧密地排布着，让夏天菱想起电视里曾经看过的动物园，不，养殖场。

只是饲养的生物不同。

不是牛羊，不是鸡鸭，而是活生生的，人类。

“会像这样啊。”

夏天菱的声音愈发低沉。

“她们都在这里。”

她缓缓走过一个又一个的牢笼，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单纯地踱步，思考着极其困难、毫无答案的问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停下了脚步。

在她正前方的牢笼中，一具肥胖的躯体正堆在笼子中央。她的脸上满是祥和，而身体上却满是血渍。

一道巨大的伤口贯穿了她从喉咙到下体的整个身躯，像是衣服的拉链。

从伤口的情况来看，这道“拉链”已经反复被拉开过很多次。而打开“拉链”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取里面的东西。

在夏天菱的视野中，这具躯体的消化系统、内分泌系统和循环系统都已经被金属取代。

那些名为“养殖用系统”的义体正以所设计的高效运转着，将牢笼上方管道中的粘稠流体转化为这具躯体所需要的物质，然后再转化成待取用的果实。

就在此时，这套义体上正闪烁着猩红的光芒——这意味着即使已经替换成了义体，这具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有平静的提示音不含任何情感地响起：“功能衰竭警告，功能衰竭警告……即将在三秒后停止营养输送。”

三秒后，维生设备上的绿色熄灭。

她看着这具身体上略有些熟悉的面孔，又是久久沉默。

“我认识她，她在老板家楼下经营一家机修店。”

牢笼前，一枚金属铭牌正微微闪光。

她弯下腰，捡起铭牌，沉默片刻后，举着铭牌转向葵姬：“我给你读。”

“博比奎因，三十二岁，机修师，因情绪素戒断失败自愿为醴泉工作，工作内容为合理的医学实验，协议签订日期自C国历3088年3月14日起……。”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低沉道：

“听听，她们还签订了协议！”

“狗屎协议！”她的声音的愤怒几乎压抑不住：“暗厢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法律呢？”

“委员会呢？”

“暗厢的警署呢？”

“烂了？！”

“中央电脑和委员会的光辉不是照耀在C国每一寸土地上么？”

“怎么地下刚刚几米，就烂成了这个样子？”

愤怒的咆哮声在地下三层回荡。

“你如果不想把一层的喽暖们招来，最好小声点。”费曼无奈的声音从腕表中传出。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怒火：

“我改主意了。”

“前不久，我给一个女孩儿说，等到暗厢回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现在，我等不及了。”

她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微微渗出血迹。

“我忘了哪本书里看到，有人曾经说过。”

“垃圾不会自己走进垃圾。”

“要我们来扫。”

“也算我一个。”

夏天菱回头。

葵姬站在她身后平静说道。

她今天恰好穿着第一天见面时的红色长裙。

在满屋血红色线条的映照下，像血池边盛放的一朵大红色玫瑰花。

“老板给我说过，故事终将迎来结局，无论好坏，”夏天菱看了看手上的表，对葵姬说道，“紧张吗？”

“有一点。”葵姬点头，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下来。

“我也很紧张。”夏天菱看着自己在微微颤抖的双手，眉头微蹙，“明明一周以前我还是个学徒工来着。”

“这可能就是天生的战士？”葵姬玩笑道。

“但我不想当战士，我想当水银公司的首席技术顾问，或者是无畏号的机修队长。”夏天菱笑了笑，然后目光直视前方。

“奎恩。”

“什么？”葵姬有些困惑。

“她的名字，”顺着夏天菱眼神的方向，葵姬看到了牢笼里的那具破损不堪的身体，“她是个机修师。”

“我认识她，她在店长家楼下开着一家机修铺，不过手艺很次。有好几次我去店长家打扫卫生的时候，她的店里都有客人在闹腾。”

“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店长吵架，就跑出家想要离家出走，结果刚刚跑到楼下就摔倒了，哇哇直哭，刚好被她看见。”

“她把我带回家里洗了个澡，还留我睡了一晚。”

“她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儿，金色头发，黑色眼睛，今年七岁。”

“我很害怕，即使有一天成了机修师，也会莫名其妙地变成这个样子。”

夏天菱沉默片刻，然后站起身，眼神中恢复了坚定。

“继续搬吧。”

“还有一个小时。”

醴泉Boss的名字是Lily。

早些年她的外号是快手Lily，再后来变成了黑手Lily，而当她成为了醴泉的老大之后，大家都叫她Boss。

“Boss，马上到了。”手下轻声叫醒了她。

她睁开眼，橘黄灯光混着蓝色招牌涌进她的眼睛，让她不禁眯了眯眼。

岁月并没有在她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左眼处一道自额头划至鼻尖的刀疤，那是她最好的朋友留下的。

她亲手杀死的，因为后者被巫毒帮查出是委员会的特工。于是为表忠心，在逼问完所有的情报后，她亲手了解了朋友的性命。

她的朋友在死前，向着她平静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Lily一直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她记得那个朋友死前说这句话的眼神。

于是当她自立门户时，她为自己的帮派起名为醴泉。

现在她已经成为了醴泉的boss，昔日的名字也没有机会再提起，但她仍然不满足。

她希望提到自己的名字时，所有暗厢地下城的居民都会露出恐惧而敬畏的目光，就像巫毒帮和温迪一样。

早有小弟踢开聚拢在车门的乞丐，为她打开车门，聚拢在她周围。

她环视一周。

这三四十号人就是醴泉的中坚力量，也是她能够得到邀请的本质原因。

如果没有这么一群能打敢打的小弟，即使她凭借那些交易与大帮派说上了话，但转眼就会被啃噬殆尽。

她点点头，在簇拥下向着醴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