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打烊了。”

夏天菱以飞速收拾取下存储器，拿起桌上的防身棍，打开半扇门。

她将头探出去能清楚地看到门外的客人。

黑色夹克微微敞开，露出贴身的银色皮衣，以及鼓鼓囊囊的胸脯。

下身则是着一条同样银色的紧身裤，紧紧贴住修长的双腿，仿佛第二层皮肤。头上则带着轻型金属盔，只露出一双天蓝色的眼睛。

如果不是她双臂上镀铬的动力骨骼，以及这个糟糕的时间点，夏天菱并不介意打开门做单生意。

但是现在不行。

她的脑海里还塞满着刚刚看到的图像，并不知道那过于抽象的画面意味着什么，但她清楚的是，如果连星舰图纸都只需要三级权限，那么一级权限对应的事物该多令人好奇。

她微翕着嘴吐出几个字，严肃的眼神打量着对方深怕对方额外发现什么。

“如果是义肢修理的话，可以去旁边的义肢店。”

“他们修不好。”

略带沙哑冰冷的的声音从轻型头盔中传出。

虽然隔着头盔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夏天菱莫名感觉到她的眼神似乎正注视着自己。

为了回避这炽热的目光，夏天菱想打个马虎眼回绝这位客人。

“哈，客人说笑了，满大街都是义肢店，哪有修不好的道理。”

见对方还没有要走的迹象，夏天菱的身体更加紧绷了，下意识摸向腰后的带电的防身棒。

难道是为了刚刚的存储器来的么?

还没等她回过神，似乎听见门口的客人嘟囔了两句什么。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伴随着破碎的电子门框和灰尘传来，将她高高掀起。

“放下防身棒。”

动力骨骼顶在了夏天菱的额头上。

冰冷的眼神让她挪不开视线。

“你有两个选择。”

“修好它，或者和它一起坏掉。”

“初次见面，我叫莲儿。”

当夏天菱来到维修台前时，有些恍惚，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位英姿飒爽高冷的小姐姐并不是委员会的人，没有一言不合就启动动力骨骼轰爆她的头，拿走那颗一级权限的存储器。

忧的则是，看这位小姐姐的样子，也是来者不善。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翘着二郎腿，霸占了沙发的莲儿。

原本线条分明，有力的右臂在除去动力骨骼后，裸露在外的是光滑雪白的皮肤，没有一丝机械改造的迹象，甚至还显得有些纤弱。

她不会被这些假象蒙蔽。就是这只纤柔的胳膊，刚刚举起动力骨骼直接砸坏了她的店门。

即使有电动防身棒和脊柱深处的那些暖流，但她仍然没有信心能制服全副动力骨骼的莲儿。

毕竟不同于以往的民用义肢，动力骨骼是不折不扣的c国管制武器，更是在机甲出现前的单兵之王。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异常的事情一个接一个来?

“开修吧美人”，坐在沙发的莲儿调侃的语气将她思绪拉回现实。

冷静下来以后，她只能在心里暗自叹气，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器件上。

那是一只光滑的圆环。

而随着她的注视，视野中也出现了“需要四级权限”的字样，以及最近似型号的图纸：

“六型即时通讯器-首都星区-军改民用”。

夏天菱看到这里，脑袋耷拉的更厉害了，试图勾到旁边的咖啡杯喝杯咖啡掩饰内心的不安。

任何事情和军方扯上关系都不是什么好事，更别提军方前面还有首都星区四个字。

除了电视里的偶像剧，暗厢已经多少年没见过首都星区出品的东西了?

她一边拆开圆环，边试图套些信息：莲小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店来修呢?”

莲儿抬起头，仍然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头盔中飘了出来:“广告牌。”

“什么?”

“你们的广告牌，精度在五个零，是C国军用官方标准。”莲儿扶了扶脑袋上的头盔，“只有官方标准才能修好它。”

这个答案让夏天菱拿着咖啡杯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下，洒出了些许汁水到台面上。极力掩饰的她用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台面，“对不起，咖啡太烫了。”

忍不住在心底骂了老板好几秒钟，继续问道：“那又何必要砸门呢?”

莲儿沉默了几秒，并不打算那么快回应，站起身来站在夏天菱身后来回走动，似乎是嫌弃憋闷，干脆摘下了头盔，一袭金色长发刹那间点亮了整间屋子。

她高冷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有朋友说过，在你们暗厢，这样比较容易做生意。”

“什么你们暗厢?”

夏天菱脱口而出。

说话真不经过脑子，夏天菱边在心里骂着自己边给身后的人翻了个白眼，下意识手就摸上了腰间的防身棒。

“没错啊。”

“我不是暗厢人，我可是来自首都星区。”

但没想到的是，莲儿却完全没有因为被叫破根脚而暴起，而是淡定的背对着夏天菱身后，停了下来，带着笑意干脆地承认。

她没有在意夏天菱的动作，只是看着窗外渐渐泛蓝的天空，用手拨弄刚散落下来的头发，有点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在C国的土地上，什么时候，来自首都星区也变成了不能告人的秘密?”

这一切被夏天菱看在眼里，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女人皱眉的样子有点美艳，她看的有点出神，缓了一会，放下咖啡杯说：“你知道的，这里是暗厢。”

“没错，可这里也是C国的土地。”

话唠本性的夏天菱一时却被对方怼的语塞。

气氛在这个时候尴尬的连空气中的灰尘都看得见。

她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试图打破这个让人不舒服的气氛，语气中带了几分自豪和自嘲：

“没错你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是C国的土地。我敏感了敏感了。”

如果从太空俯瞰暗厢这颗星球，那么首先映入眼帘的应当是赤道上那些紧密排列的巨大苍蓝色火柱。

火柱们均匀地分布在赤道上，并由于星球自转而划出绚丽痕迹，如同一条苍蓝腰带。

对于暗厢的居民来说，这些火柱是生命之源，也是诅咒之源。

两百多年前，刚刚成立的C国官方发现一颗小行星将在数十年后撞击首都星区。

于是当时的C国官方决定改变首都星区的一颗卫星的轨迹，让它提前与这颗小行星相撞。

这颗卫星，就是暗厢。

人们建造起绕赤道一周的卫星发动机，开成功使得卫星改变轨迹，抵御住了小行星的撞击。

看似很好的结局，唯一的问题是，当时的暗厢，是殖民星。

大部分有能力的人都在改变轨迹前离开了暗厢，然而终究有一部分人或主动或被迫地留下，在星球背面的地壳深处撑过了撞击。

当时的C国并没有有放弃暗厢，先后派出了多次星舰援助，帮助暗厢人以发动机为中心，建造了如今的地下城市。

只是随着暗厢流浪的轨迹越来越偏离曲率桥，星舰的援助也就越来越困难。

直到五十多年前暗厢彻底驶入暗星域，连接暗厢与C国的唯一交通方式就只剩下了昂贵的小型机跃迁。

单一星球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

在暗星域的这些年里，暗厢地下城的建筑越来越密，楼房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拥挤而贫穷。

而首都星区的人们，似乎也渐渐忘记了数百光年外，还有一颗孤独的卫星，曾经帮他们挡过小行星的撞击。

他们，上次被C国人民想起，还是因为偶然间蹿红网络的歌曲。

而如今，流浪的暗厢即将回归。

一个月前，C国先遣部似登陆九凤。三个月后，它即将驶离暗星域。

而在既定的航道上，C国天狼舰似己经等待了三年。

刚刚那破局的沙雕一笑似乎让两人的关系变得缓和了一些，看着房间内气氛渐渐不那么沉默，夏天菱又开启了她话唠模式。

“莲小姐，我听说首都星区的孩子都会去学校上学?”

“没错，首都星区有十二年的义务教育，由C国政府支付，事实上暗厢应该也有才对。”

“但暗厢的孩子一半去了黑帮，一半做了大企业的打手。”

但这时夏天菱的语气没有带一丝情绪，接着又拧开一颗螺丝。

“在暗厢大家都认为上学没什么用，而且也上不起学。一年光是书费就要小几千C币，还有各种学杂费。”

“为什么这么贵?”

“知识是无价的，”夏天菱耸耸肩，“至少卖书的那些书商们喜欢这么说。”

莲儿沉默着双手交叉在胸前，好奇心驱使她听完夏天菱的吐槽。

“而且即使读完了高中也没什么用，暗厢虽然是颗卫星，但普通居民能活动的范围只有地下城。”

“因为当时的大人物们搬迁得太过彻底……我们没有自己的完整工业体系，唯一称得上大型产业的就是用库存的零件去修行星发动机。”

说到这儿，夏天菱停下手里的螺丝刀，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转头看了眼莲儿，嘴角不自觉的微笑着，但并没有停下她想分享自己经历的意思。

“所以对于暗厢的孩子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早早做义肢移植，顶着辐射风去行星发动机搬零件——我们叫‘烧柴’。”

“然后争取在二十多岁攒下一笔小钱，回到地下城生活，因为辐射风会让他们在三十多岁就出现各种器官的癌化变异”

“托医疗水平的福，这些病症不会致命，但大概率就无法再工作了。”

“我见过刚刚癌化的那些烧柴工，他们的脊背会驼的比头更高，五官变得模糊，四肢萎缩，身上布满血瘤。”

“所以只能做义肢改造，用钢、硅和机油替换原本的血肉之躯。”

“如果不是乔露，哦她是我老板，收留我的话，我现在大概也会是那些烧柴工的一员。”

似乎是因为太久没有听到莲儿的回复，怕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话唠，夏天菱抬起头来，看见莲儿正听得入神。

“抱歉，我之前对暗厢不太了解，”莲儿沉默了很久反倒被这么一看，显得有些慌乱，但还是说道，“我为之前说的那些话，和对你店门做的损坏行为道歉。”

“你的朋友说的没错，在暗厢暴力能解决绝大多数的问题。”

夏天菱摇摇头，又抿了抿嘴唇，仿佛这时候的她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但这样不对，是吧?”

莲儿金黄色的脑袋请问的点着表示同意。

“我不是在卖惨，只是想说。”夏天菱欲言又止，继续问道：“等暗厢回归，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会的。”

莲儿听到这也变得严肃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不管你是C国的先遣部队，还是委员会的专员，我们都是朋友了。”

夏天菱露出了她那标志性的一笑，洁白的牙齿和桃花眼带的笑容，一般这种友善的氛围是让人抵抗不了的，她向着莲儿伸出了手。

“哦不好意思，都是机油容易弄脏了你手，我擦一下再握。”

这些自然的动作被莲儿看在眼里，她被眼前这个对生活充满乐观的人逗笑了。

“噗，没事大家都一样我回去再洗。”

片刻后，两只手轻轻相握。

话唠体质的夏天菱在方才的对话中，并没有打乱修复器械的节奏。

凭借图纸的指引，她庖丁解牛般剖开了器械，露出已经是烧焦的主板和杂乱无章的各色电线。

“看来这是个通讯器耶，鲁尔棒已经完全不能用了，动力系统和存储系统都出了问题呐，有点难搞。”

嘟囔了一阵几分钟后，她抬起头，擦掉眼角因为酸涩而流出的泪水，“这是受到了电磁信号屏蔽?”

“是的，很强力的电磁信号屏蔽，”莲儿接过话，“这是我找到的唯一个没有彻底损坏的通讯器。”

夏天菱晃了晃手上的钳子，没有说话，继续埋头修理。

“能修好么?”莲儿看夏天菱折腾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问。

她其实原本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她虽然不是主修后勤维修，但当年在学校的机修课程成绩也还不错。然而以她的视角来看，这个通讯器基本已经宣告死亡了。

只是偶然间看到广告牌的精度，才选择来碰碰运气。

甚至因为广告牌的手法太过精妙，她还一度怀疑这里是那一方的接头地点，因此才在眼前这个小家伙掏出防身棒子的时候，干脆地破门而刀、先发制人。

只是方才眼前这名俊俏的女孩，说出那些调皮的话语，以及此时专注的样子，让她的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期待来。

“不太容易，再给我点时间。”

夏天菱的眉头紧皱，汗水从额头渗了出来。

她脊柱腰间的暖流此时已经悉数调动，蔓延至双手、腰部和脖颈，令她保持绝对的稳定和精确。

在她视野里的图像中，存储系统的红色线条是最多的，看起来整个线路都遭到了彻底的摧毁。

夏天菱甚至怀疑是有人直接向这些通讯器扔了一颗特定摧毁器。

可它的敌人是谁呢?

谁会在暗厢的土地上，针对来自首都星区的先遣队?

黑帮?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大企业?

还是……其他什么人?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尽量让不去想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手动地一条一条重新梳理这些线条，四分靠经验，三分靠图纸，剩下三分则纯看运气。

又过了大概半小时。

夏天菱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重新坐下，轻轻按下启动键。

“星路图已经遗失，请各分伙立刻前往‘武岳峰’归队!”

“星路图本体为水滴状存储器，疑似遭遇暗厢%#。”

“真的修好了!”

一声惊叹声从后面想起紧接着夏天菱被这个眼前的大姐姐抱了个满怀，可能能修好太意外了，让一向高冷的莲儿不自觉的开心做了这些亲密的动作以示感谢。

莲儿迅速拿过通讯器，关闭了讯号，眼中噙着喜悦的泪花。

这意味着她能够迅速归队，而不用暂时潜伏。

她拿起通讯器的那一刻，就下了个决定：她要推荐夏天菱去参加首都星区的机修兵选拔，这么好的苗子不能被那些星舰的富二代抢了。

可也许正是因为过于欣喜，她并没有注意到，当听到“水滴状存储器”六个字的时候，夏天菱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起来。

水滴状存储器?

星路图?

那颗水滴就是C国先遣队在找的东西?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手上?不，是出现在露老板的手上?

乔露，你是C国官方的敌人吗?

脑海中纷乱嘈杂的声音汇成一团，让她的注意力变得尤为迟钝。

愣愣地接过莲儿递过来的卡片，依稀听到“一万元”和“门店维修费”的字样。

如果换个时间和场合，夏天菱现在一定己经高兴地跳了起来。可此时的她只是顶着昏沉的脑袋点了点头，接过卡片，目送莲儿致歉和离开。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用3D材料彻底封住大门。

然后她取出刚才藏在胸前的水滴状存储器，手指有些微微颤抖，额头的汗止不住的往下滴。

看着视野里漂浮的“一级权限”的红色字样，开始喃喃自语。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次日一大早，夏天菱顶着发红的双眼打开了店门。

理所当然，她昨晚没有睡好。

在莲儿离开后，立刻去了乔露的家。但乔露房门紧锁，敲门也没人应答，各种联系方式也联系不上。

回到店里后才发现，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问莲儿的联系方式。

但回头想下即使问了，出于保密原则莲儿也未必会给。

就算她想把水滴交出去，奈何也没有渠道。

现在唯一知道的线索，就只有武岳峰这三个字。

在暗厢星球地图和C国星球地图上搜索了这个地点，结果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道路就只剩下了一条，那就是等第二天乔露回来，再当面向她询问真相。

内心其实还是不相信，乔露会是敌人。

毕竟乔露看起来比较懒，这个店也比较穷的样子，但看在她这八年来的照顾，在夏天菱这个话唠心里，她是个好人。

除了到哪里都背着她的大提琴，机械修理水平好到不像话，从来都不多问夏天菱为什么会修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再就是有事没事就突然消失两三天。

不过越是盘点，夏天菱心里就越是没有底气。

撇开抚养关系，纯粹客观的看待，乔露的身上真的满是神秘。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一个机修水平如此高超的机修师会在暗厢地下城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店。

但这样的问题在一次次被乔露绕过去后也就没有了下文，毕竟日子还得过下去，秘密不能当饭吃。

这一刻，无数名字从脑后芯片资料库里的那些看过的小说中浮现。

比如纠结于姓氏的豪爽侠客，比如姓令狐的剑客，比如姓段的公子哥。

如果真像那位查先生写的小说就好了，无论如何最后的结局总归是不错的。但现实往往比小说更加残酷，也更加不讲道理。

想了一晚上，最后终于下了决心，如果这件事真的和乔露有关，那就尽快把水滴交给先遣队，说是自己在外面捡到的。

再黏着老板去地面旅行三个月，等到暗厢回归，就说服她搬去其他屋区开店定居。

想起了上次在地面遇到的那些机械改造率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孤儿院的小孩们，心中愈发坚定。暗厢应该回归。即使这样会让夏天菱和乔露都面临风险。

然而七个小时匆匆过去了。

乔露却迟迟没有回来。

往常乔露也会有几天都不来店里的情况，可这次不一样，昨天是她亲口说了今天要来店里拿眼球的，今天直接音信全无。

奇了怪了，联系也联系不上。她看着腕表里石沉大海的一连串通话请求，陷入沉默。

不祥的预感渐渐浮现。

当窗外渐渐浮现淡蓝色的光芒时，终于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应付了店里的客人，将防身棒别在腰间，半掩着门就走出店，打算就在周围看看。

此时已经是傍晚，地下城的顶部已经开始泛起蓝色的光，那是地面上行星发动机渗下来的幽蓝，映染着地下城里经年不散的雾气。

她裹着风衣匆匆行走在小巷里，绕过街头那些狂飙突进的悬浮车，一路向地下行进。

由于地下城本身的高度限制，居民区都是向下拓展修建的，而店长的家就在修理店的地下十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