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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我小看了你

　　那天晚上，是沈东哲赶过来，将步韶送去医馆的。
步韶的哮喘犯了，很严重。
当她醒来时，她已经躺在锦绣斋后院内，那个她与苏念安共同生活的鸽子笼里，陪在她们身边，端茶熬药的是仅有七岁的子茂。
　　正在读书的步子茂，向学堂请了半个月的假，仅有七岁的他虽然看上去十分稚嫩，但却已经隐隐知道苏念安与步韶身上发生的残酷事实，默默陪在她们身边。
　　三个人都怀揣着心事，却默契地闭口不言。
　　那个人，就这么从他们的生活中彻底失去了踪影。
　　直到她们身上的伤彻底好了，一切终于回到正轨。
步子茂回到学堂上课，步韶与苏念安继续着昼伏夜出、笙歌达旦的生活。
　　时值隆冬，街上到处都是在雪砌的路面上打转的车轮，没有人愿意行走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
　　锦绣门前的灯笼上也挂了层霜，步韶用掸子仔细地清理着灯笼。
　　时间差不多了，门口陆续停靠起马车，渐渐排成一条长长的车队。
步韶打理的差不多了，拎着掸子正打算回去。
就在这时，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锦绣斋门口。
　　这也没什么稀奇，只是看到车上走下来的人，步韶吃了一惊。
　　“倩儿……”步韶失声地叫了出来。
　　千倩儿转过来看了步韶一眼，没什么表情。
她身边的男人肥硕的手掌搂在她的肩上，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放开她。
　　千倩儿回头对他摆摆手，她背对着步韶，步韶看不到她的脸。
　　她转身走过来，步韶想跟她说些什么，可她似乎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漂亮的小靴子毫不在意地踩在泥浆中，走进锦绣。
　　半个月前她还好好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步韶惊讶极了，去拿酒的时候忍不住找到封陌，“倩儿怎么了？”
　　封陌抬头，看了看正在弹奏的千倩儿，眼神意味深长，“没怎么啊，就是今天这首曲子弹得有点老旧，早就告诉她别光是换着花样摆弄发髻，别的，也该换点新鲜的了……” 　　步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怔怔地愣在那里。
　　步韶的心情有些沉重，千倩儿与封陌冷漠的表情一直在她眼前打转。
烧垃圾的时候更是神不守舍，连火折子都不小心掉在地上，彻底打湿报废了。
　　她想回去找火折子，可刚一转身，就看到千倩儿不声不响地站在后巷，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你不来点？”
千倩儿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不了，前些日子刚犯病，现在只能喝茶。”
　　千倩儿扭头看着步韶，莞尔一笑，“步韶，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你好像一直无欲无求，在这种地方，面对这些达官显贵，你怎么做到的？”
　　“是人都有奢望，可是我奢望的跟你们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们的奢望可以换成物欲，我的奢望却看不见摸不到，它只存在于我心里。”
　　千倩儿醉意朦胧地笑了下，“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
　　步韶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美丽的面孔，她真的有很多疑问，“你该知道那个陈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这里有多少姑娘被他糟蹋过？
上次那个姑娘，最后的下场，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他的花样，谁不清楚？
先是珠光宝气锦衣玉食的供养着你，等你享受惯了，回不了头了，他也就差不多玩腻了。
甩开你的时候连钱都不给，稍有不满就让护卫毒打。
那个女孩，当时鼻梁都被他打断了，前一阵有人看到她出现在最下等的窑子里。”
　　步韶更加不解，“你明明知道，怎么还……” 　　“你以为我愿意？”
千倩儿垂着脸，睫毛盖住了眼睛，“凤妈妈放了话，如果我不答应，他就要让我一辈子没脸见人。
步韶，我不是你，没读过书，更不懂什么大道理，也没有人与我相依为命。
除了弹琴卖唱，我什么都不会。
就算是逃，没有办法抛头露面，也生存不下去……” 　　步韶沉默了许久，感觉有些冷，“这件事，封陌他知道么？”
　　“我没跟他说过，但他多少能猜到。”
千倩儿笑了，“但他只是沉默着，将一沓子钱交到我手上，那是我每次陪他应得的钱……然后告诉我，如果我想走，他可以帮忙，但他给不了我更多，比如，陪伴。”
　　说完这句话，两人一起沉默了。
　　千倩儿是无话可说，步韶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过了多久，千倩儿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喃喃，“步韶，你用不着替我难过。
其实仔细想想，现在也没什么不好，锦衣玉食地过着。
跟谁，又有什么区别？
我只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步韶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她孤苦无依的在傅靖阳的床上，眼流着泪，心流着血，也是这样骗自己。
　　时间与空间瞬息交错，重叠，不同的人，却是同样的懦弱与认命。
　　她忽然笑了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千倩儿的脸，“不要同我一样，非要到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地步，再反抗，因为那样，你之前受到的所有磨难，都将化为梦幻泡影，却终将烙印在你心底……” 　　千倩儿错愕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沉默了许久，终于脱口道，“其实……那一日，我端给你的，不是避子汤，而是保胎药。
因为，我曾一度认为，你会成为我与封陌之间的障碍。”
　　说着，她顿了顿，背过身喃喃，“我知道你会心寒，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你念在往昔的份上帮我收尸，我不想当一具无名尸，死后还要成为孤魂野鬼，堕入十八层地狱。”
　　步韶抬起头，望着远方迷离的万家灯火，望着荒凉之外的浮华世界，仿若自语似的喃喃，“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地狱是什么地方，我又在什么地方，我分不清楚它们，但我不认为地狱里的鬼，会比这里的人更恐怖。”
　　一转眼，已经年关将至，无数达官显贵进京述职，锦绣斋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花魁选拔。
当凤妈妈告知所有人这个消息的时候，步韶莫名地想起那个人，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去了江南。
　　这些日子，步韶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如果傅靖阳有一天忽然彻底消失了，她的人生会不会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可是，不管她的人生未来是怎么样的，但过去的那段岁月却已经是腐烂的了，连同她的心都开始变化。
　　忙碌的夜晚结束，她独自一人来到茶馆小坐，一个人看着这座城池，静静地发着呆，感受着茶馆内人声鼎沸的烟火气。
　　这种烟火气，让她有一种她还活着的感觉。
　　忽然，四周的气氛有些不对，茶馆内好多双眼睛朝她的方向瞥过来。
　　她抬起头，才找到问题的根源。
　　宫傲川，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都会引起关注，引起风波，挑起事端，至于事大事小，这要看他的态度。
　　他站在她对面，出人意料地客气，“不介意我坐下吧？”
　　她有权利说不吗？
　　步韶看了看四周，有不少人在打量着他们，窃窃私语，肯定已经认出这位宰相家的嫡次子。
　　没办法，宫傲川的知名度在这座京师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傅靖阳还高。
　　周围人的目光让她感到不安，而宫傲川已经毫不顾忌地坐在她对面，让她如坐针毡。
　　她手心开始冒汗，强行按捺住自己夺路而逃的冲动，抬起头牵强地笑了下，“宫少有何贵干？”
　　“你似乎变了很多。”
宫傲川有些诧异地挑眉，随后又低低地笑了，“这样的你，让我觉得更有意思，更想捉弄了呢……” 　　步韶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漂亮体面的人，怎么能总是笑得像个恶魔一样？
　　她无力地看着他，“宫少，我不知道哪里又惹得你不高兴，但我今天真的没有心情陪你，就算你想教训我，可不可以换个时间？”
　　男人轻笑，拿起步韶放在桌上的点心吃了一口，大概很难吃，他皱了皱眉又放了回去。
　　“你不用害怕，我答应过靖阳不再动你，事实上，上次之后，他已经警告过我。
今天不过是来看看你，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他一边说一遍打量着她，眼神极为刻薄，“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能让靖阳他欲罢不能、患得患失，之后，又将他一脚踹开。
不过也难怪，你可是步宏德的养女，心狠手辣，于情于理。”
　　步韶有些心凉，强行保持镇定，“我在步家的境遇，宫少一查便知，我与步宏德没有半点感情。
而且，不管我跟他发生了什么，又是谁对谁错，说到底，这也是我们之间的事。”
　　宫傲川冷笑，“要不是靖阳为了你，逼我去跟我哥哥低头，只为救你养母，之后更是仇都不报了，每天把酒当水似的喝，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连走访江南那等大事都差点……你以为我乐意管你们？”
　　步韶愣了，傅靖阳不是性情中人，向来冷静客观，稳重自制，怎么会像他说的这样？
　　“你不信？”
宫傲川猎鹰一样的眼睛盯着她，“我真替靖阳感到不值。
步小姐，我想请问你一句，他为你做尽一切，又放弃一切，现如今成了这幅样子，你可满意？”
　　步韶微微合了合眼睛，睁眼时神色如常，“宫少，如果今天你是想来看我的态度，你的目的已经达到。
如果你想跟我讨论他的品行，那我们能不能换个时间？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坐下！”
男人冷斥，“我的话还没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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