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林荫路，雨水冲刷泥土的味道在空气中不断挥发。

禄城最豪华的酒店伫立在这里，澄黄的壁灯在夜幕低垂时亮起，一根根藤蔓绕着墙壁蜿蜒而上。

而就在这座酒店的门口，此刻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让一下。”边上的**穿着荧光色的背心不断疏散来人。

话音刚落，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惊呼便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绕过人群，脆白的布下慢慢渗出血渍，顺着担架滑落到沥青路面上。

顺着那一滴滴血渍的轨迹，是酒店大厅已经被脚踩模糊的暗红血痕和宴厅祥云地毯上骇人的血泊。

路过的人们驻足眺望着，附近的商户老板搬出个凳子边在屋檐下躲雨边低头耳语。

警车上旋转着的红色蓝色的光映射到每个人的脸上，在这个只有昏黄路灯的夜晚显得格外刺眼。

“死人啦。”周围不知是谁悄声低语。

随即又有人接上：“怎么死的？”

“不清楚，**这不都来了。”

… …

救护车拖着警笛声湮灭了周围人群此起彼伏的话语。

一辆黑色商务车疾速驶来，在路边稳稳停下，溅起的水花落到几个看热闹的人的裤脚上，原本嘈杂的人群中又多了几声怨言。

一个穿着纯白色职业装的女人拉开车门跳下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几个扛着大背包和支架的男生。

周围人在他们下车时侧目看着，又赶忙收回视线注意着酒店里面的一举一动。

几个刚退了房的人被拦在大厅里，有的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有的提着公文包。

“这回可好咯，这不得上大新闻。”

“电视台的也来了，看来真是杀人了。”

“吓死了，我在这瞧半天家里衣服还没收呢。”

人群在**的驱散下逐渐后退，有些站到了远一些的台阶上伸着脖子眯着眼睛看，有些打着五色伞拥挤在一起举着手机录像。

突然砸下来的一道闪电和巨雷让现场的每个人动作都不由一顿，不约而同抬头看着光撕裂下来的方向。

夏怀秋提着白色西裤的裤脚，另一只手挡在头上快步跨过脚下的水坑走到被酒店屋檐遮挡的树荫下。

身后的崔哲护着包里的相机也跟着她几步一跃的跑过来。

远离人群的一边，挨着警戒线的松树旁，几个穿着制服的**聚集在那里，夏怀秋走近些，看到一个穿着整洁西服的男人蹲坐在路沿，双臂无力的搭在膝盖上。

在那男人周围的其中一个**遮挡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她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上前。

大风卷起细雨迎面刮到她的脸上，白色的衣领上沾了雨渍，聚在睫毛上的水珠让她迷了眼，揉揉眼睛又往前些。

原本遮挡住视线的警官身子一侧，那蹲坐在地上的男人的面庞映入眼帘。

夏怀秋的脚步停在原地不动了，紧跟着她的崔哲差点与她撞上。

眼前那男人两眼红红的，空洞的像是失了焦，直直的盯着前方的水泥地，额前被雨淋湿的头发卷曲着贴在眉弓上，刀削似的鼻梁尾端还挂着不知是雨还是什么的水珠，原先被遮挡住的手上，此刻是大片已凝结的血迹，蔓延到袖口的衬衣和不见一丝褶皱的西装外套上。

他身旁的几个警官面面相觑的站着，谁都没开口说些什么。

其中一个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夏怀秋，快步走过来，“夏记者，要不等会儿再问吧。”他说着使了个眼色。

“死的人，是......”她睫毛不住的颤，“叶文吗？”

面前的**面露难色，点了点头。

又是电闪雷鸣，雨点变得越来越大，风卷着树叶发出怒号。

原本呆坐着的男人回过了神，夏怀秋的视线恰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男人的眼神停滞了几秒，又皱起眉像是要再次确认一般朝着她的方向定神看了片刻。

他回过头双手在脸上揉搓着，疲惫的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夏怀秋有些慌神的看着那张脸，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来的挺快。”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夏怀秋回身去看，是程荣。

程荣穿着深绿色的夹克，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上提着几个透明的袋子，其中一个里装着一把沾了大片血的匕首，这是在程荣当上刑警之后两人第二次在现场碰面，上一次还是半年前找失踪的老太太。

“什么情况了？”她焦急的上前问。

程荣并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只觉得她邀功心切什么新闻都要争在最前面，鄙夷的看着她。

他不屑的冷哼一声，但碍于人眼还是没有给她脸色瞧，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在另一边坐着的周宪，“你应该去问他。”说完不带犹豫的回头走了，留她一个人怔怔的站在原地。

风卷着雨刮了半个多小时，人群散了一半多，夏怀秋让崔哲先回车里，自己则留在现场询问着情况。

面前的警官说着当时的情况，叶文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倒在血泊里，那刀就在不远处扔着，那时候宴会厅一个人也没有。

夏怀秋拿出笔一字字的记着，直到听到周宪名字的时候笔顿了顿。

“你说是谁发现的？”她有些不确信的又问了一遍。

“周宪，周教授，他第一个发现的，他和叶文是朋友，他像是受了冲击一样，在那边树下坐了好久，我们也不敢问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脚上前靠近一步又说：“这事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了，他现在是首要的嫌疑人，因为只有他碰过尸体。”

夏怀秋放下本子和笔，拿着笔的一只手呆呆的搓着手臂，“你不是说他受了冲击吗？”她问。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演的。”

夏怀秋又侧头看向那边，刚刚的松树旁如今只剩下两个人。

周宪两只手插在兜里靠在树干上，表情依旧严峻的回答着面前**的提问。

他端正的站着，灰色的绸子领带歪向一旁，笔挺的西装像是刚从橱窗里的模特身上换下来，白皙的肤色让他看上去苍白又憔悴，不同刚刚的神态涣散，如今的他眸子亮而锐利，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这人估计不简单，来酒店和发现尸体的时间他说的精确到分钟，消息刚报上去上边就来电话了，说是得看住他。”身旁的**也侧过身看去，喋喋不休的说着。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周宪扭过头来，两人相视无言。他垂下眼去视线下移，夏怀秋也下意识低头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裤脚上已经布满了泥点，穿着高跟鞋裸露在外的脚背也被风割的发红。

雨渐渐停了，一阵风吹来把树叶上残留的水珠扬起，在空中飞舞。

车渐渐少了，警务人员也一批批的撤离，闻讯赶来的媒体们在抓拍着残留下的痕迹，闪光灯的光痕映在周宪的侧脸上，不知是谁得到的小道消息，说是某位大学教授就是这起案件的凶手，而此时这位“凶手”正低头看着手表上走动的时针，装作没看到那些有意无意照在他身上的闪光灯。

一双踩着高跟鞋的脚映入眼帘，裤脚上的泥渍很显眼。

周宪抬眸，发现夏怀秋站在自己身前，那些刺眼的光亮都被她挡在了身后。

“不是你做的吧。”她的声音轻柔又笃定。

程荣从酒店台阶上快步下来，注意到一边如对峙般站着的两人，他眉心微蹙，脚步换了方向，缓慢的朝着他们靠过去。

周宪看着眼前的人，目光闪动了一下，又暗了下来。

他低下头哼笑了一声，浓密的黑眉遮住了深邃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态。再抬起头时，夏怀秋被他带着威慑的眼神吓得心头紧了紧。

“我们认识吗？”他的话不置可否。

程荣在离两人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夏怀秋注意到脚步声立马转头去看，正巧对上了程荣犀利的目光。

程荣的眼神先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她身侧的周宪，似乎在两人身上找寻着蛛丝马迹。

片刻，程荣开口：“周教授，跟我们一起去趟局里吧。”

周宪沉默着点点头，低头把沾上血的袖子向上挽起来。

程荣说完转头走向不远处扛着摄像机的一众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些人面面相觑，把举高的相机放了下来。

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捏住了周宪的衣襟，他抬眼对上夏怀秋小心翼翼的目光，她的眼里像汪着一池子水。

他不留痕迹的挪动身体将衣角从她手里扯出，抬手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夏怀秋只当他是在摇头。

她后退几步，和他保持了些距离，有些刻意的转过头去看向另一边。

天幕在缓慢的移动着位置，已经看不见形状的云层遮住月亮的一端，又在另一端露出几个星点，被黑夜包裹着的两个人，各自沉默着。

街上的人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只有住在街对面的小孩们还在窗前好奇的向下望着。

程荣去带周宪到警车上，自己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的周宪没挪动步子。

他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么晚了，也要去吗？”周宪沉声淡淡的开口。

程荣听到这话有些无语的撇撇嘴：“这还要分时间吗？”

“那......”周宪挺了挺背，一扫之前疲惫的样子，冷漠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我回去换一身衣服吧。”

“啊？”程荣没听过这么无理的要求，朝他走近了几步像是下一秒就要呵斥出口。

就在他迈出第二步时，台阶上站着的一个男人突然出声：“让他去吧。”

程荣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在看到那人再次点头时眼里汇满了不可置信。

“周教授，明早再来局里配合调查吧。”站在台阶上的男人又开口。

夏怀秋站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只有她捕捉到了周宪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回去的车上，她接到了程荣发来的短信。

“明天来局里一趟，做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