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禄城电视台的地下车库稳稳停下。

夏怀秋推开车门下来，穿上外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的停下动作。

“怎么了？”康靖意识到她的异常。

“没什么，”她顺手关上车门，“包落在警局了。”

康靖停下脚步等了等她，“改天再过去拿吧。”待她走到自己身旁才启动步子。

电梯门在12楼打开，门口抱着纸张的几人朝电梯里的二人礼貌的问了声好。

“我先去你办公室拿信。”夏怀秋匆匆的出了电梯。

康靖看着她的背影，也快步出了电梯，走到一个男生的工位上敲了敲桌子，“把沈鹤叫来。”

夏怀秋应付着路过的同事们的问好，径直走到康靖的办公室，绕过桌子，蹲在地上打开一角的柜子。

一个信封静静地躺在里面。

夏怀秋咬了咬嘴唇，回身看了眼门口，伸出手把信封拿了出来。

她没变姿势，依旧蹲在桌角，从那个信封里抽出一张纸。

上面写着：你有为被你杀死的人们忏悔吗？

署名：S，3月15日。

她一只手捏着信封，另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拳，指节都用力到发白。

纸张被撕碎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她使劲抿着嘴唇，紧绷的脸上眼皮止不住的跳动。

这封信就像是魔咒，在每个春天都要来敲醒她，把她再次拖进那场大火里。

十年前那个噩梦一样的春天，那个仿佛寸草不生一样的世界。

她脑海里闪过周宪的脸，昨晚的他与从前将自己从大火里救出来的人大相径庭。

一切都在躁动着，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浮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夏怀秋再次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时，脸上已经没了怒意，屋里的垃圾桶里，多出来了一些碎纸。

她平静的穿过几张办公桌，从远处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康靖，他的对面还有正低着头的沈鹤，她停下步子没过去，转身进了旁边的茶水间。

透过茶水间的砂膜，夏怀秋朝两人看过去，听不见康靖的话语，但瞧着沈鹤的表情，话不见得有多好听。

过往的人纷纷侧目，没人敢说什么，只是撇撇嘴和周围人交换一下眼神。

沈鹤是个家境优渥的姑娘，从头到脚无一不是名牌，她面容较好，成绩也优秀。刚入职就被上司这样不给脸面的当众斥责，无疑是心里难受的要命。

康靖从来给人的印象就是沉着有礼貌，对待比自己职位低的人也从没有大声呵斥过，夏怀秋知道康靖不过是在杀鸡儆猴，她边冲着咖啡边打开手机，再在新闻页上滑的时候，那些吸睛的夸张标题已经没了一大半。

她将手机放回口袋，端着两杯咖啡出了茶水间。

正在斜眼看热闹的人们见夏怀秋正往两人那边走，都竖直了耳朵，不住的瞭着。

“来，喝点东西再说。”夏怀秋端着笑脸走到两人中间。

沈鹤抬头看她，眼泪汪汪的，又拧着嘴把头低下。

康靖看她过来，收起了些怒气，伸手去接咖啡，夏怀秋的手却撤回去，让他扑了个空。

“你没有。”夏怀秋把手里端着的咖啡递到沈鹤面前，“擦擦泪，喝点东西。”

沈鹤抬头瞧瞧，又看看康靖，见他妥协的点了下头，才伸手把杯子接过去。

“他平常不这样的，你别介意，是我说今天新闻的报道不妥，他才生了气，生的我的气，毕竟是我偷懒把报道转手给其他人写，不是你的责任。”夏怀秋安慰着说。

康靖默默听她说完，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从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沈鹤头点的像敲鼓：“报道我也会修改的，文件我再找一份给您。”

夏怀秋愣了愣，不解的问：“什么文件？”

沈鹤张张嘴还没说出话，康靖便起身推着夏怀秋径直的朝着办公室走过去。

“干嘛？”她边扭头看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沈鹤，又看着一旁的康靖。

“进去说。”康靖把她推着进了办公室，转头关上门。

夏怀秋理理耳边的头发，一副探究的表情：“到底是什么？”

“沈鹤不小心把你昨天放在小樱那的稿子放进碎纸机里了。”康靖看着她的脸色缓缓的说。

夏怀秋深吸了口气，又用力的呼出来，“没关系，就是个征文，下次再写也一样。”她半是自我安慰的说。

“那刚刚你跟她说的什么？”夏怀秋问。

“主要是问她文件的事，提了一嘴新闻标题，她就掉眼泪了，我就没再说什么，等着你来救场了。”

“切。”她不以为意的笑笑。

“饿了吗？我看你刚刚没吃几口。”康靖扯开话题。

夏怀秋摇摇头敷衍的笑笑：“我看了那个信了。”

康靖沉默着没说话，眼神落到了纸篓里的一堆碎纸屑。

“恶作剧而已，还麻烦你每次都得帮我藏起来。”她走到一旁的书架上，随意拿下一本文学小说翻了起来。

“如果你心里介意，我们可以报警查是谁寄的信。”康靖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不用，这种人多了，不理就好。”她合上书又放到书架上，“关于叶文之前的采访和他写的文章我们得做个专题，毕竟人都没了，也算是纪念一下。”

康靖点头：“嗯，你去做就行。”

细细密密的光从玻璃上折射进来，电视台大楼下的马路上，行人仓促的前行。在车流中的一个出租车里，车窗被缓缓降下来，黑色的帽子下看不清面容，车里的人淡淡的一笑，随着车流一起驶离这个高楼云集的地方。

夏怀秋查看着手机里群聊的消息，两手捧着手机打着字，片刻，新闻部每一位职员的手机都一同响起。

新消息：关于昨天叶文老师逝世的消息请大家酌情报道，拒绝血腥字眼与恶意揣测，尊重逝者与每位涉案人员。

办公室里的每人面面相觑，有人默默点开了编辑界面改着稿子，也有人低头打开人数少一些的群聊呲牙咧嘴的不知在发些什么。

“听说怀秋姐今天被叫去参与调查了，你说她不会和这事有什么牵连吧。”

茶水间里几个穿着紧身衬衫的女人低声说着，边窥探着周围的人边变换着脸上的表情。

“你看她发的群消息，不会是故意想瞒着什么吧？”

“不会吧，她不是经常这样吗？”

“谁知道，现在满天下传遍了禄城大学的教授杀人了，昨天拍的照片被打了码，但看到的人可不少。”

“她昨天还约了叶**采访，结果人没采到叶文还出了这种事，她糗大了吧。”

“没听刚刚说吗，新来的都敢扔她稿件了，估计这位置真坐不稳了。”

几人正说着，看见小樱进来，立马换上了另一副脸色，聊起了口红。

小樱懂得看脸色，她笑着夹到几人中间，从热水器顶上拿下个纸杯重重的砸到桌子上。

“你们聊的什么啊？”她僵着笑容幽幽的开口。

“没说什么啊，怎么了？”身旁卷发的女人先开口，小樱是个助理，对着小樱她底气还足些。

“没怎么。”小樱呵呵笑几声，“听说刚刚康主任凶的那个女生啊，现在躲卫生间哭呢。”

小樱说着带上惋惜的神情，“你们说，主任这么好脾气的人，怎么就因为她丢了怀秋姐一个文件大发雷霆呢？”

她笑着看看两边面色尴尬的女人，“你们说我这个小助理万一哪天打个小报告，那下一个被骂的人是谁呢？”她喝了口水语气重重的说。

见周围的人都不说话，她挤在脸上的笑脸也垮下来：“说话的时候小心点，不然指不定下次是谁倒霉，这里是谁管着自己心里还得有点数。”

“不用你提醒。”最边上一个黑长直开口。

“我知道，你们背地里不就说我是走狗，”小樱抱着臂四下看了看茶水间里几个人，“但话传到我耳朵里，就等于到怀秋姐耳朵里了，要按照你们说的怀秋姐真和这案子有牵连，你们就不害怕自己哪一天……”

她说着在脖子上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几个人都被她吓得瞪大了眼，慌的从门口挤了出去。

小樱看着她们落荒而逃的样子，不屑的笑笑：“就这。”

时针转到了下午三点，夏怀秋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看着被弄的有些乱的文件夹，她拿起手机给康靖发消息。

【谁进过我办公室吗？】

【小樱和沈鹤，其他的我帮你问问。】

她关上手机，从桌子底下拿出刚刚脱下的高跟鞋重新穿到脚上。

夏怀秋从地下车库找到自己的车开回了家里，回家打开电脑先把之前给叶**的访谈资料发给小樱。

缓了一会儿她又把页面换到聊天软件上：把沈鹤简历发我一份。

一分钟后对话框亮起一个红点，一份pdf文件传送了过来。

夏怀秋插上数据线，从手机里找出她拍下的纸条的照片，传到云盘里。

这是她收到的第八张纸条，从2014年的第一张到现在的第八张，她一张张拍好照存了起来。

她翻阅着这些年存起来的照片，鼠标在一个个略缩图上移动，每移动到一张图，那个图片就会变清晰。

2014年:你会赎罪吗，你迟早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署名：S，3月15日。

2015年:我一直都会在你身旁看着你，我会看着你毁掉自己。署名：S，3月15日。

2016年:你猜猜我在哪，我知道你今天穿了白色的衣服，你有在赎罪吗？署名：S，3月15日。

2017年:踩着别人的血得到的一切让你开心吗，早晚你都会失去这一些的，在所有人发现你真面目的时候。署名：S，3月15日。

2018年:你还记得死掉的人的名字吗，那些人都在地狱等你。署名：S，3月15日。

2019年:我知道是你，只有我知道，你永远躲不掉的。署名：S，3月15日。

2020年:上个月郑荷也死了，是你做的对吧，我知道是你。署名：S，3月15日。

2021年:风生水起的日子也该过够了，要不要试试跌倒地狱里的滋味。署名：S，3月15日。

进度条缓慢前进，一个绿色的对号在屏幕中间亮起，一张图由模糊变得清晰：你有为被你杀死的人忏悔吗？署名：S，3月15日。

无论是在大学时还是在自己经历过的任何一个职场，每到这一天，都会有一张未知发信地的信封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桌子上。而这些信的内容大同小异。

有时是斥责，有时是愤恨，有时是诅咒，但这一切都指向十年前。

这个人也许是自己身边的某个人，也许是在不远处观望着自己的某个人，但不知是因为周宪的突然出现，还是一系列不正常的事情频繁发生。

夏怀秋的心里涌上一丝预感。

书房的纱窗被风吹起，不太明亮的房间里，夏怀秋的手指一下下的在桌上打着节奏，笃笃的声音响了几分钟。

然后戛然而止。

“该见面了吧，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