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这么算了吗？”

李氏好奇抬头，她这位小姑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这样好说话的人。那日因为这件事情哭着回国公府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难道她现在就忘了？

“不这么算了，又能怎样？”李氏低头，倒像是自嘲一般，“她又不进府来，我也不出去，就只当是我得了个便宜闺女罢了。”

吕氏听了这话捂嘴笑了起来，眉梢挑了挑道：“方才听徐妈妈说你怕是喜欢那姑娘，我还不信呢。”

兰氏身为夫人，到底是有庄重端惠的时候，此时她便捧着茶盏喝茶，眼神也比先前严厉了一些，只冷冷道：“长得好看，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李氏见她话中有话，便想起了方才那位蓉娘姑娘，只笑着道：“怎么宋家人回京了吗？”

宋家是国公府大少奶奶宋氏的母族，宋氏的祖父乃是封疆大吏，前年被封为湖广总督，如今还在任上，一家人也都不在京城。

“宋家人倒是没回来，只送了一个庶出的姑娘过来。”吕氏皱眉，话还没说完，李氏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了。

宋氏在生头胎的时候折损了身子，如今虽然已经调理了一年半载，这病症却越重了，前一阵子李氏回来的时候，还依稀听老太太那边人说，太医院的太医断过了，宋氏未必能熬得过今年冬天。

若真是这样的话，如今宋家送个庶出的姑娘过来，倒是司马昭之心了。

“我也并不是嫌弃那姑娘不好，她是茂哥儿的亲姨母，由她照看长大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如今她人还没去呢，便闹着要让世子娶了那人做平妻，这种事情，实在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做出来的。”

吕氏素来对宋氏有些微词，婆媳之间积怨已久。

“纳个妾不成吗？若当真到了那一天，再扶正也不迟，非要娶了做平妻，是个什么道理？”李氏心下不明，忍不住开口问道。

“说是怕到时候世子反悔，白白葬送了她妹妹的一生了。”兰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冷了脸，恨恨道：“她爷爷是一品大员，她父亲不过就是一个五品通判，一个通判家的庶女就算是在我们国公府做妾了，那也没辱没了他们。”

李氏见吕氏生气，自然又劝了几句，可将心比心，她倒是也明白宋氏心里打的算盘，终究她要是一咽气，有些事情便由不得她了。

......

刘莺媛随着长姐在兰芳的领路下来到了院子。

从刘莺媛一进来，兰芳就看见了她，此时也没有外人，她便也毫不避讳的问道：“心卿姐姐，这就是你家新来的二姑娘吗？”

“芳表妹！”刘心卿见她这样直接，怕刘莺媛生气，少不得提醒了她一句。

不过刘莺媛倒是没有生气，只因她本来就知道兰芳的脾气，虽然说话直了一些，却是一个豪爽娇憨的性子，对事不对人，就是言语上让人听着不太客气。

对于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忽然多出来的二表妹，抱有一丝敌意，也是人之常情。

“三表姐。”刘莺媛朝着宋蓉娘福了福身子，一双黑眼珠滴溜溜的转，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看着就很乖巧的模样。

兰芳看了她一眼，蹙眉道：“倒是一副乖巧的小模样，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了。

刘莺媛听她这评头论足的口气，心里觉得好笑，只低着头不说话，却又见她过来拉着她的手道：“走，咱么玩去，我刚才可不是在说你！”

刘莺媛被兰芳这忽冷忽热的表现弄的一团狐疑，转过头的时候看见跟在了她们身后的宋蓉娘，才明白方才那句话是冲着谁说的了。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国公府世子夫人宋氏大约是在今年冬天故去的，在这之前李家娶了宋蓉娘当平妻，她便是下一任的世子夫人。

刘心卿就站在兰芳的身边，抬起头看了一眼表情略显尴尬的她，小声问她：“蓉姑娘什么时候来的？大表嫂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宋蓉娘对刘心卿能这样和颜悦色的跟她说话是感激的，兰芳纵然在人前不敢同她太过失礼，私下里却从不曾给过自己好眼色看。其实她对自己这趟上京来的任务也有些担忧，可父母谆谆教诲的话落到耳中，她终究没有办法反抗。

“长姐的病还是不见起色，太医说……”宋蓉娘顿了顿，想着这府上大概已经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了，终究还是淡淡道：“太医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明年春天。”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的，似乎没有对宋氏即将死亡的悲伤，也没有对自己将来期望。

然而刘心卿心里却有些难过。“你不要这样想，兴许还会有奇迹。”刘心卿深吸了一口气，等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兰芳她们几个已经走远了。

刘心卿踩着一路铺着玫瑰花的香径，听见宋蓉娘在身后道：“姐夫。”

她抬起头，看见那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俊逸男子正迎面走来。

刘莺媛急忙低下头来，朝着李泽逸福身，小声的开口道：“表哥。”

“姑母还在荣安堂吗？二皇子和太子殿下已经去了外院，老太太想看看你们。”李泽逸今年二十五岁，是国公府世子，长得俊朗清逸、芝兰玉树。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做主迎娶了宋氏，那时候刘心卿才八岁，一眨眼已过去了六年。

“我这就去荣安堂跟母亲说。”刘心卿巧笑回话，正要转身，却被李泽逸叫住了道：“你们过去吧，我正要去荣安堂，顺道替你传话。”

刘心卿点着头，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宋蓉娘。

李泽逸却似没有看到她一般，只等刘心卿看了她，那人才注意到了她，只开口道：“今日外客多，你回清香堂照看你姐姐吧。”

宋蓉娘轻轻的嗯了一声，心里却说不出的委屈，她是来做他的平妻的，将来还会是他的夫人，可他却连人都不让她多见几个。方才她看见了刘家的那个外室女，虽说模样不错，但到底是外室所生，难道比她这个庶出的更高贵些吗？缘何那些人对她句句都是称赞的，对自己却这般不闻不问。

她心里一委屈，眼眶忍不住就红了起来，待还想开口，便瞧见李泽逸已经从她们身边经过，往荣安堂那边去了。

刘心卿陪着宋蓉娘一起回了清香堂，她想过来瞧一瞧宋氏。

宋氏过门之后，宋家就搬去了外省，独她一个人在京城，离开了父母兄弟，终究是可怜的，如今又病着。

宋蓉娘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等到了清香堂，宋氏身边的陈妈妈迎出来，她才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上前扑到她怀中抽噎了起来。

陈妈妈瞧见刘心卿在，一边安慰着宋蓉娘，一边道：“五姑娘快别这样，让表姑娘瞧见了不好，让少奶奶知道了，又要生一场气了。”

她朝着刘心卿尴尬的笑了笑，刘心卿便道：“我来看看表嫂，她好些了没有？”

她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里有人轻轻的咳了两声，气若游丝的开口：“是谁在外面。”

宋蓉娘这时候也已经擦干了眼泪，同她回道：“长姐，是刘家的表姑娘。”

宋氏已经病入膏肓，只因心里还有一件事情没了结，强撑着一口气到现在，如今听说刘家的表姑娘，她心里想了想，却也想不出是个什么模样，只等刘心卿站在她跟前了，她才幡然回想起来，当年她嫁到李家来时，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的这样亭亭玉立了。

那时候她常听世子爷提起，他这几个妹妹中，最乖巧懂事的，便是这位刘家的心卿表妹。

宋氏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

刘心卿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的宋氏，也不能相信这就是当年嫁给李泽逸时名满京城的宋家女。她对这个表嫂一直是既羡慕又敬重的，这里头虽然多少有那么点爱屋及乌的原因，但也是因为宋氏本身，就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女子。

“表嫂，你好生歇着吧，我坐坐就走。”刘心卿在次间坐了下来，隔着软烟罗的纱帐，她看见宋氏复又靠在了身后的宝蓝色缠枝花引枕上。

这时候正好有婆子端了药上来，宋蓉娘接了过去，走到帐内把药送了过去，小声道：“长姐，把药吃了吧。”

宋氏只是摇了摇头，这样苦的药汁，自她有病以来，已有两年光景，从没有断过，她如今已是不管吃什么东西，吃出来都是药味的境地了。

“长姐，吃了药病才会好起来。”宋蓉娘仍是劝她，宋氏却冷冷笑道：“我若是当真能好起来，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刘心卿一时听见这句话只愣了一下，见里头没了声响，猛然才反应过来。

是了……这话原是说给自己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