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卿所煎熬、等待的，并非什么救兵。先前在正门处，他就已然清楚，不会有神兵天降来助人为乐了。他只能相信，自助者天助！

他所期盼的机会，不过就是贼人的火把基本燃尽熄灭。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句话，非常适用他当下的情境。

黑暗之中，他单刀赴会，除了自己就是敌人；而贼人，除了自己，敌友难分，且同袍的概率远远大于对手，因为他们人太多。

他穿越之前是一个武替，身怀绝技，这个绝技的核心就是快，快步，快拳，快刀，快意恩仇。他已经把快融入他的生命，本来嘛，作为一个替身，快就是宿命，快到还没有人知道你，认出你，一切就结束了。只是一只扑火的蛾子而已，蚕，蝴蝶，童话，都和自己无关。而从今天起，在大明的土地上，要生存下去，杀出一条血路，奔赴远大前程，仍然离不开这个快。与后世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再是替身，他是角！

许志卿瞧着最后两支瘦弱的火把，嘴角绽开一抹弧度，在他眼里，这些贼兵已经是死人了。他向着火把一步步欺近，贼兵一个个惊惧不已，他这是要作甚？

许志卿笑了。

许志卿动了！

手腕一抖，贼首的死尸瞬间被抛投出去，撞翻一个持火把的贼兵。同此一瞬，他像一只幽灵，身体滑过咫尺之间，贴身逼近另一个举着火把的贼兵，手中短剑横里一划，一道血线从其咽喉激射而出。紧跟着，他的火把又被霸道地摔飞出去，一连砸翻了几个贼兵。

四周陷入荒芜的黑暗。

许志卿突入贼兵阵中，足下依旧鬼步急蹴，身形疾如旋风，短剑冷酷切开一个又一个贼人的喉管，皮肉迸裂，热血冲激，发出令人牙酸心惧的声响。也不过十个呼吸，十几具尸体倒伏于地。

贼人终于从震怖中惊醒过来，然而一点破解的办法都没有。想要挥刀去砍，又怕伤到自家弟兄，也许就这么一息的犹豫，咽喉处已经开了一道拉链。也有一些铁血的贼人，抱着宁可杀错不可错过的执念，毅然决然飞刀杀伐，他们其实也是看准了才下手的，明明有一道魅影在同袍面前逗留了一息，同袍忽忽悠悠就倒下了，他们照着这个魅影当头一刀，内心其实还是有种砸中金蛋般的快感和喜悦的。然而，他们实在是太慢了。也许还在纠结自己这一刀到底有没有砍中，脖子上突然又冷又疼，然后一种又热又稠的液体冒着泡泡冲击着下颌骨，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倒下去了。这这这，真他娘的邪门啊。

二十个呼吸，被杀或者误杀的贼人超过半数！

贼人震惊了！

一个似乎有点脑子的贼兵厉声叫道，“大家都别动！谁动了，截杀谁！”这话听起来有点道理，也许这样很快就可以查找出杀人凶手，贼人依其言，果真如兵俑一般不动了。

许志卿也即时停在原地，倒不是害怕被揪出，实际上这个狗屎点子就和刻舟求剑一样愚蠢。他只是太累了，身上已经被敌人的血浸透，持剑的手也阵阵痉挛。哎，正想稍稍喘口气，真没想到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好人哪。

十个呼吸之后，许志卿再次动了！现场就像是鱼塘当中突然钻入了一条巨大的食人鱼，顿时腥风血雨，血肉披离。

贼人崩了！麻辣隔壁的，老子不干了！大刀，杆棒扔得到处都是，眨眼间溜得干干净净。

许志卿浑身脱力，扑通一声跪倒在血水里，大口喘着气，眼睛则紧盯着溃逃的贼军。他很想笑，笑樯橹灰飞烟灭。他又很想哭，哭这个苦逼的开局。

突然，胸口处一阵深入骨髓的痛楚汹涌袭来，又瞬间秒变成一股撕心裂肺的锐痛。许志卿不甘地低头看去，一个黑影像是野猪一般疾蹿出去，而自己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阔口大刀。

日他令堂的，这下亏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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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熏风和煦。许志卿感觉到自己正牵着佳人的手，在山中偕行踏春。他深感憋屈的是，为什么佳人没有脸，或者说不愿意把脸拿出来给自己看。一张白皙粉嫩的面皮上啥都没有，像一只巨大的白皮麻将，没有鼻子，没有朱唇，没有脉脉含情的眼睛。他叹口气，环看锦绣河山，但见卷石嶙峋，黛峰入云，江水平铺，波光万顷，禁不住摇头晃脑口吟一绝：

青山四时尝不老，

游子天涯觉春好。

我携春色上山来，

山花片片迎春开。

他把脸拱到佳人的脸下面，涎着脸说，“娘子，你把脸开开好不好？”

“公子，你我本是有缘无分，我亦无脸见你，惟愿公子知道，我心中有你，我的心上刻满了你的名字，不信你看……”她把一只素手探进怀里，摸索了半天，抓出了一坨拳头大小的肉球，血红血红的，一鼓一胀的样子，上面果真刻满了许志卿这个名字……

许志卿怪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只觉遍体生寒，冷汗淋漓。刚要坐起，又倒抽一口凉气，一阵痛楚从胸口传来。

“少爷，你可算醒了！”梅青突然蹲在床头，欣喜叫道。

“青儿，你扶我坐起来。”

梅青虽然身子单薄，但发育极好，凹凸有致，不然许志卿的前世也不可能办了她。在梅青使出嘬奶的劲儿，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往靠垫挪的时候，许志卿忍不住朝她怀里剜了几眼。这丫头，没一点心眼，整个胸脯都挤在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避避。

见许志卿舒舒服服地倚在靠垫上，梅青开心不已，小脸红扑扑的。又突然发觉他盯着自己看，修长性感的脖子瞬时红了，急道：“我得赶快告诉夫人去。”便飞也似地去了。

不出片刻，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还未进门，白氏便叠声呼唤起来，母子两个见了，免不了一场抱头痛哭。

良久，许志卿道，“娘，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感觉不像是家里？”

白氏忍不住又泪如泉涌，“儿，我们家没了，都叫那些挨千刀的祸害完了，所有金银细软劫掠一空，一应房屋廊庑烧个精光。”

“我日他祖宗！”

“那些东西，没就没了，只要人在就好。看到我们母子无家可归，知县杜大人，杨思进和李文忠两位小旗，都抢着要接我们过去住。杨小旗说他的命是你给的，他没有其他办法报恩，只能尽这么个心意，谁和他抢他就要和谁玩命，其他两位大人也就不好再和他争了。杨大人也真是的，把房子给我们用，自己全家老小搬到亲戚家暂住去了。唉，这么多好人照顾我们母子，你爹要是在世的话……”

许志卿一把捞住白氏的手腕，“娘，我爹他？”

白氏免不了又抱着儿子痛哭一场。

这倒不能怪女人好哭，白氏生性胆小，好端端的一个家，突然遭此大难，这几日连个哭诉的人都没有。按她正妻的身份，她是不可能在外人或者梅青这个丫鬟面前痛哭流涕的，然而，在儿子面前，她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半晌，白氏又道，“儿，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娘天天盼你醒来，和娘一起送你爹上路。按我们这地方的风俗，过世第三天必须入土为安。哪知前脚葬了你爹，不到两个时辰你就醒来，看来，这是你爹在下面保佑我们母子啊。”

许志卿把白氏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娘，有儿子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白氏眼中尽带慈爱，“娘知道，我儿好着呢。这几日有许多人来家里，官民都有，柳州百户所的郑百户昨日来看你，说是广西柏千户也要来呢，我儿这下可出名了，你袭职的文书告身这几日也快下来了。杜大人天天来看你，马上娘吩咐梅青去禀报大人，把你醒来的好消息也告诉他。梅青这孩子情深义重，这三日三夜就没回房睡过，一直守着你，你可不能辜负人家。”

说这话的时候，白氏特意乜斜着眼看着他，那意思，许志卿秒懂。可是他能说什么呢，说那事不是自己干的？

许志卿突然想起了柳氏，“娘，柳姨娘呢，怎么不见她？”嘴上说着话，心里却回想着她的泪脸和冰凉的小手，不知她在做什么？

白氏神色一变，“提那个贱人做什么，我已经把她卖回怡香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