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制作龙鞋有很多复杂的工序，难度大，耗时长，工艺要求严格，不仅工序繁缛，而且要技艺高深，每双鞋的制作都要经过剪裁底样、填制千层底、纳底切底边、剪裁鞋梆、绱鞋、楦鞋、剪修抹边、检验等近百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是精细活儿，马虎不得，尤其是金鸾家祖传的这种龙鞋要描龙绣凤，比一般的布鞋工序更加复杂，更加精细。这第一道工序便是打袼褙，要把棉布用浆糊一层层粘贴在一起，贴至 1.5 毫米左右，烘干成布板，再裁剪成一片一片的鞋底，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往下做，在时间上还不能耽误。

就在金鸾正想着如何才能把村里的姐妹们组织起来一起做龙鞋时，母亲却打来电话，叫她赶紧回一趟娘家，越快越好，父亲在家因为买麻的事受骗，一下子气病了，在家不吃不喝，整天躺在床上不起来……

前段时间，金鸾跟父亲商定好买麻的事情后，回到龙河湾村没过两天，金解放便张罗着买麻的事。可这几年，在当地做布鞋的人少了，卖麻的人并不多。金解放心想，在当地如果实在买不到，就只能到外地去买了。

金解放经过多方打听，晓得湖北黄梅那边有卖麻的，他也挺熟，以前经常到那边做买卖，就决定到黄梅那边去买麻。

到了黄梅后，金解放听人说城北郊区有卖麻的，便下了车准备到城北郊区去，在马路上拦了辆的士，金解放问要多少钱，司机告诉他起码得35块钱。金解放心想，大女儿金鸾做这龙鞋不容易，能省就给她省点吧……

金解放这么想着，便问那司机：“要是自己走过去的话，到天黑能不能走到那儿？”

司机告诉他：“走到那儿天也黑不了。”

金解放心想：一分钱可以憋倒英雄汉，能省一块是一块，干脆就走着去吧，反正今天也不急着返回去……

路上倒是挺顺利的，天快要黑的时候，才走到那个地方，他正准备去打听哪儿有麻卖。却见前面正好有个汉子挑着一担麻，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金解放便上前去问那个挑着麻的汉子：“老弟，你们这儿有卖麻的吗？”

那汉子一听，站住了，将左肩上的麻担子换到右肩上，看了金解放一眼说：“你要买麻？有哇，我这个麻就是替人收购的，前面有个小卖部，你去那儿问吧！”

金解放就跟着那汉子一起去了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一看有买卖来了，非常客气，告诉他说：“我们这儿有麻贩子，你给他点钱他就会去给你收，看你这么大岁数，自己跑也不方便，不如叫他们给你收啊！”金解放一听，高兴坏了，就跟那个挑麻的汉子商议给他收麻，麻贩子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能收麻，但要先付30%的定金……

金解放就这样很轻松地将麻买回来了。他雇了辆大货车将麻运到家后，便给金鸾打了个电话，告诉她麻已经买回来了。金鸾在电话里告诉他，既然麻已经买回来了，就请人搓麻绳吧，并叮嘱父亲一定要把好质量关。

金解放便在家里组织人搓麻绳，村子里有几个岁数大的老婆婆，会使纺车纺，也会使木椿打。金解放便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婆婆来搓麻绳。

有两个老婆婆到家来后，将麻放在水里浸泡了一会儿，便开始搓麻。可是，麻放在大腿上还没搓两下就折了。其中一个老婆婆就说：“你这麻不结实，可能糟烂了，不行，还没等上劲就折了，这麻的质量不好。”

金解放一听就觉得挺奇怪的，说：“这不可能，这麻是我找人买的，怎么会不行呢？麻的质量绝对没有问题！”

老婆婆看了金解放一眼，指了指腿上的麻说：“这麻的质量确实是有问题，既然你认为麻没问题，那我也搓不了，你另外请人吧！”

金解放一听就火了，说：“这不可能，我买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呢？是你们糊弄我！”

金解放就是这样，做任何事对自己都很自信。快七十岁的人了，做了一辈子的买卖，还从没上过别人的当。他当了几十年的村干部，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今天，老太婆这么一说，他还真有点受不了……

金鸾的妈妈在一旁看见老伴发火了，便小声劝道：“你莫这样，气坏了身子不划算。这麻是不是假的，请两个内行的人来看看不就晓得了。”

本来，金解放心里非常高兴，这么轻易地就将麻买了回来，这也算是为大女儿做了一件好事。所以他从心里上就不愿意承认这回事，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将麻买回来的时候他都高兴坏了，还专门打电话向女儿报喜，这下可好，人家都说他买的麻是假的，他哪能受得了啊……

金解放听了老伴的话，就更加急了，他平时在老伴的面前，脾气就特别暴躁，这会儿就更加受不了啦，他拿着黄烟筒对着老伴指了指，朝着老伴吼了起来：“我哪能买假麻啊？这麻多好啊！我看她们就是不会搓，这些老太太岁数也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这玩艺儿只是喷点水就行了，不需要放在水里浸，你们让它在水里浸泡这么长时间，能不折吗？你们都给我滚，我重新找人来搓！”

两个老婆婆看金解放真的发火了，便丢下麻，吓得拨腿就跑，边跑边嘀咕着：“叫哪个来都一样，你这活儿我们莫得法子干，不干了……”

等两个老婆婆走了，金鸾妈又说：“既然你没买错，那就是她们不会搓，那就再多找几个人来重新搓吧。”金鸾妈说完，出去转了一圈，又找了几个婆娘回来重新搓麻。她们来后把麻喷了不少水，再搓，可还是不行。

这回金鸾妈可抓着理了，对金解放说：“你看看，这不是假的是么事啊？哪个搓都这样，你还死不承认！”

金解放一看，也傻眼了，憋着一口气，半天说不出话来，就觉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歪就晕过去了……

金鸾妈一看，急得泪眼汪汪的，心想：完了，完了，这老爷子要是死过去，就什么都完了。几个搓麻绳的婆娘一看大事不好，赶紧过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地将老爷子抬上床，其中有一个稍懂点医的婆娘急忙掐住老爷子的人中，又用手使劲地揉压他的胸脯，老爷子这才悠悠地缓过一口气来，睁开了眼睛……

老伴在一旁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你可醒过来了，差点没把我急死啊！”

老爷子看着老伴，捶着自己的胸脯说：“这回买的这一车麻，花了一万多块钱啊，买这一大汽车，还是假的，我对不起金鸾啊……”

金鸾一接到母亲的电话，就骑着花木兰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娘家。

一进娘家的门，龙金鸾就看见父亲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母亲一看大女儿回来了，很高兴，正准备叫醒金解放，金鸾朝母亲摆了摆手说：“莫叫醒他，让他歇着吧！”

其实，金解放这会儿并没有睡着，他听见女儿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金鸾按住他的肩膀阻止道：“父，你莫起来了，躺着吧！”

金解放坚持着坐了起来，看着大女儿说：“鸾鸾啊，我看你这段时间瘦多了。你父没用啊，花了一万多块钱，给你买了一车假麻回来了，父对不住你！”说着，竟泪流满面。

金鸾听了，心里很不好受，也流着泪对父亲说：“父，你什么话也莫说了，这事不怪你，要怪只能怪那些没有良心的麻贩子。你别气坏了身子，为这事生气不划算，把身体养好了，我还等着你帮我干大事呢！”

“我还能帮你？你不怪我吗？唉，我啊，为了35块钱的车费都给你省了，我是走着去的，可是却买回来一车假麻，我就想着，怎么就把这事给办砸了，一万多块钱啊，就这么丢了，我也不想活啦，人老了也没用了，你就让我去死吧！”

金鸾妈在旁听了，也止不住地伤心落泪，说道：“你就莫在女儿面前说这些死不死的话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死了有么用啊？不就更帮不上忙了吗？钱没就没了呗！你女儿也不缺这点钱。”

“你晓得个屁？鸾鸾挣点钱容易吗，败在我手里，你好受啊是不是？”金解放心里怎么也解不开这个疙瘩，听见老伴这么一说，不由得一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对老伴呵责道。

金鸾妈看了女儿一眼，数落道：“你身体跨了怎么办？女儿还等着你帮忙呢。这忙你不帮能行吗？她这个活儿还没开始做呀，再说就是她再会做，可是这么多年已经不做了，手也生了。她还得到外边去跑，去买材料，桩桩件件都等着她去做，她一个人能做得过来吗？你还不得给管质量、管监督什么的，这些事，你还不给管？你不管哪个给管啊？让人家管，能放心吗？就是给人家工钱，人家也不一定管得好啊！”

“你少管我的事，反正我是不想再帮忙了！我老了，没用了！”金解放一看老伴跟他顶嘴，急得眼睛发红了。

金鸾一看不对劲儿，急忙对母亲说：“妈，你去做饭吧，我跟父再说说话，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金鸾妈听女儿这么一说，便撩起衣襟抹了抹眼泪，到厨房做饭去了。

金解放一看老伴走了，就拉着金鸾的手哭着对她说：“鸾鸾啊，我连35块钱的车费都替你省了，可还是给你买了一车假麻。我想着你跑不过来，就说我给你跑，可是哪成想却变成这样了，我真的老了，不中用了。你看这回给你白白浪费了这么多钱，我心里不好受。不但没办好事，反而帮了倒忙，你这忙我是帮不了啦，我对不住你啊！”

金鸾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一阵发痛。长这么大，还从没看见父亲这么窝囊过。在床上躺了两天，父亲就瘦得不成人样了。实际上，父亲的身体一向都挺好的，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小十多岁，精神也特别好。没想到这次为买麻的事，一下子就病成这样了……

金鸾想起在平常的日子中，父亲是非常不愿意承认自己年龄大了的，比如说你要是说他骑摩托车慢点啊，他就不爱听。说，我老了吗？没用了还是怎么地？一副不服输的神态。可是这回父亲却不得不认输了，是不是父亲岁数真的大了？父亲这么多年花钱特别省，现在生活过得好了，也一直没有忘记过去穷苦的日子，从来不乱花一分钱。父亲苦了一辈子，如今为了自己的事，还得操心劳累，都是自己不好，连累了父亲。金鸾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伤心，止不住就哽咽着哭了起来……

她边流着泪边对父亲说：“父啊，你也莫太难过了，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能把身体搞垮了，女儿想做的这个事真的是需要你帮忙啊！你是非常支持我做这个事的，你一定要帮忙帮到底！俗话说得好，气大伤身，你要是身体垮了，我这活儿日后还怎么往下做啊！”

金解放看了金鸾一眼，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问道：“唉，这笔钱是不是能挺下来，我总是不放心这事，这事才刚开始起步，我就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平时攒这么多钱多不容易，我真是后悔啊！”

金鸾听了，流着眼泪对父亲说：“父，你放心。这点钱不算事，女儿还挺得住。再说这钱是人挣的，就当我们花钱交了一次学费。我是你女儿，可是却不能在身边尽孝，你已经快70岁了，还要到外面去替我奔波劳累，连车费都舍不得花。这一万块钱算个么事呀，你放心好了，没事的，我有钱，我能挺得过去！父啊，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还得帮我，下一步还不晓得会碰上别的什么事呢？你要是不帮我，这事没准我就做不下去了！所以你一定要把身体养得好好的，把精神养得足足的！”

金解放拉着女儿的手，问：“你这笔钱真的没问题吗？”

金鸾替父亲擦去眼角的泪水，很干脆地答道：“没问题，这才哪跟哪呀，一万块钱能有什么问题啊！”

金解放听金鸾这么一说，精神上放松多了，眼睛也亮了起来，说：“这次是我太着急了，急于想买。花掉那么多冤枉钱，我心里不好受。”

金鸾说：“现在有些人啊就这样，昧着良心赚钱。这生意场上有学不尽的乖。父，你莫把这事放在心上，这算个么事呀？以后我们慎重一些就是了，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教训。”

金解放听了女儿的话，心里亮堂多了，说：“鸾鸾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我也觉着这不是什么坏事，失败是成功之母嘛，就当这是一个教训！”

父亲终于想通了，金鸾赶紧又劝道：“父，你这么想就对了。你不能老躺在床上，一定得起来吃饭，把身体养得棒棒的，我还等着你帮我呢。”

这时，金鸾妈已经把饭菜做好，摆在桌子上了，过来喊他们父女俩去吃饭，看金解放还在床上躺着，就说：“那你快起来吃饭吧，都两天没吃饭了。你女儿来了也没怨你，没准这还是个好事，以后做什么事加点小心。”

金解放一听，转忧为喜，一下子就从床上起来了……

金鸾妈一看，乐坏了，对女儿说：“你还真不赖，你父还真的下床了，看来他真的是服你了。我在家劝了两天都劝不转，你一来，他的病就好了，我说这电话没白打吧？你父肯定要喝酒了，我替他拿酒去。”金鸾妈说着，转身拿酒去了。

原来，金解放一天三顿少不了要喝酒，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一顿至少得喝二两，酒量特别大。金鸾姐弟们几个都认为，父亲就这一个嗜好，再说适量喝点酒对身体也没什么坏处，姐弟几个就都供着他，一天三顿酒，没有一天间断过……

金解放来到饭桌前坐下后，笑眯眯地对女儿说：“鸾鸾啊，给你父倒酒。你倒的酒我喝着才香！”

金鸾赶紧拿起自己专门送来的口子窖酒，给父亲倒了满满一杯，开着玩笑说：“父呀，这回你可要喝个够，把这两天的损失给补回来，要不，你可就对不起自己了。”

金鸾妈听了特别高兴，对女儿说“你父这病是真好了，这两天，饭也没吃，酒也没喝，一看就不行了，想着不给你打电话也不中了。没想到，你来了还真管用。”

三杯酒一下肚，老爷子便来了精神，对金鸾说：“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大病，我就是窝囊的，我就想着没能给你帮上忙，还帮了倒忙，我觉着我这一辈子都没被哪个人骗过，可是活了快70岁了，还上这么大的当，我这口气咽不下去。再一个是我怕你的钱不够，我还想着法子给你省钱，30多块钱的路费都没舍得花，走着去的，走到天黑才到地方，可是却买了一车假麻，我这是心里难受，其实我不是身体真的有病。我晓得这段时间你特别忙，本来想留你在家里多住几天，看来不中，你这是大事，不能耽误，该忙你就去忙吧，我莫得事！”

金鸾听了父亲的话后，扒了口饭，想了一下说：“如果你身体没有大碍，那我吃完饭就连夜赶回去了。我确实很忙，这一车麻不能用了，我还得重新去买。”

于是，父女俩边吃饭边商量着下一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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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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