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 景德二年 初春

紧裹着的包被被轻轻的掀开，顾行云微微睁了睁困倦的眼睛，两只胳膊伴随着身体的扭动瞬间直愣愣的抬起，做了个像是投降般的姿势。

“月儿，你醒了？”一只手温柔的探过来，顺着她的身子往下轻捋了两下：“让轻柳看看月儿长高了没？”

困倦倦的打了个瞌睡，顾行云有些郁闷的将脸转向床的内侧。借着斑驳的晨光，隐约还能瞧出那个映照在墙壁之上的小小轮廓正是此刻的自己，确切的说，是两个月零八天的自己。

从二十八岁到两个月零八天，她所经历的似乎只是一场噩梦，且到目前为止，那个噩梦仍在继续。

“夫人！”细碎的脚步声由门口延伸至床前：“老爷派人过来传话，说是福临院那边惦念着小姐，让您稍晚一些抱过去给老夫人瞧瞧。”

“你去回老爷，就说轻柳知道了，稍后喂过月儿之后便带她过去。”说话间，那双手已经麻利的将掀开的包裹重新合拢，跟着一气呵成的将自己抱起，顺带着也掀起了自己那件青底白花的素色衣衫，将顾行云的小脸拥了过来。

“月儿吃饱饱了没？”她问，纤细的手指轻轻的刮了两下顾行云那微微隆起的鼻梁骨。

不忍驳了她的热情，顾行云努力牵动自己的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来。

她的模样，像极了她记忆中的娘亲。

“小姐很是喜欢夫人呢！”正头顶探过一个脑袋来，苹果似的脸蛋上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顾行云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这是轻柳身边那对双胞胎丫鬟中的姐姐，小名唤作九儿。见顾行云将目光移到了自己那里，九儿忙笑了笑，顺带着举起了手中捧着的那件红缎小斗篷。“小姐好像也认得九儿了呢。”

“是啊，咱们月儿聪明着呢。”轻柳抱着顾行云起了身，抬眼冲窗户外头瞧了瞧，低低的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风……”

“今个儿的风是不小，老夫人也是的，昨个不看，前儿也不看，偏选今天。”九儿低声嘟囔着。

“九儿！”轻柳低声轻喝，空着的右手下意识的拦了拦怀中抱着的顾行云。

“夫人，九儿嘴碎，九儿知错了！”九儿作势朝自己嘴上打了两下，抱着斗篷退到一旁，低着头再不敢出声。

“知道就好，如今你是在府里头当差的，可比不得在外头讨生活那些日子，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在脑子里过上一过。行了，时候也不早了，赶紧的给月儿换一换，老夫人那里只怕早已经等着了。”轻柳明显的也松了口气，抱着顾行云走到床边，再次掀开了那层紧紧包裹着她的小棉被。

许是不忍看见那抹被轻柳努力掩映在瞳眸深处的仓惶，顾行云对于这次更衣显得极为配合，甚至表现得格外乖巧。

着装完毕，轻柳瞧着更换一新的顾行云说了句颇有深意的话：“月儿，见到祖母记得要笑。”

对于轻柳口中提及的这位祖母，顾行云并无任何明显的记忆，只是透过身边那些丫鬟讳莫如深的态度不难猜想，这位老夫人怕是这府里举足轻重的人。

一朝梦醒，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从冷宫里的顾行云变成了这座宅子里还在吃奶的小娃娃，是她轮回转世前忘记了喝孟婆汤，还是借尸还魂，重新在这世上活了一回。

来不及细想，也根本没法细想，轻柳已经抱着她出了门。许是担心她受了风，一路上轻柳都是快步紧行，加之被捂的严实，害得顾行云想要借机看看这府的风景也不成。正在心里头郁闷着，小身子猛的一个倾斜，喉间紧憋着的那股子气息化作一声尖锐的啼哭便冲了出来，紧遮在脸上的那层衣物也被掀翻，刺目的阳光伴随着冷风一起冲着小脸就扑了过来。

“月儿乖，月儿不哭，月儿不怕哦……”听见她的哭声，轻柳顿时也慌乱了起来。

抽泣间，就听见旁边九儿气呼呼的声音：“该死的猫，是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将你带到这里来了，看你九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吆喝，我咋就不知道咱们这府里头啥时候来了个九姑奶奶呢！”半是尖刻，半是嘲讽的声音夹杂着一股呛鼻的香风而来，“梅香，梅景，你这两个小蹄子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的把咱们那只不知好歹的，挡了人家九姑奶奶的死猫给拎过来！”

“奶奶说的是，奴婢们这就去！”最后那个去字拉出一个长长的音儿来。

貌似有热闹可看，顾行云也顾不得婴儿条件反射的本能，努力憋住急于脱窗而出的泪珠，扑闪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就瞧那香风扑来处看去。走在最前头是两名高低胖瘦各不相同，却同是梳了丫鬟鬓角，着了粉色衣衫的女孩儿，年龄大约在十五六岁上下。走在左边的那个丫鬟稍胖一些，走路带点外八字，两只手微微下垂，眼睑半垂着，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听话的奴才。右边那个，相貌比起左边的略胜一些，走路也带有几分狐假虎威式的傲气，丹凤眼，眼角上挑，嘴唇紧抿着，似笑非笑。视线穿过两名丫鬟，隐约得还能瞧见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刚刚发话的那位，长相看不真切，只觉得那身葱绿色儿的衣衫搁在这么个天气里头实在是扎眼的很。

眼瞧着两名丫鬟走了跟前儿，轻柳这边却是慌忙的后退了一步，隔着包被，依旧可以听见她不安的心跳声：“二姨娘息怒，原就是咱们行路行的紧，着实不干这只猫儿什么事儿。九儿也是见惊着了月儿，这才出言不慎，还请二姨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奴婢们一般的见识。”

“瞧瞧！可瞧瞧咱们这位新晋的四姨娘是何等的会说话啊，难怪你家主子前头刚去，后头老爷就把你给收进了屋。常听人说什么‘麻雀变凤凰’的，咱们这会儿可是见着真的了，瞧这穿的戴的，还果然有那么几分主子的样儿，我说梅香，梅景，你们也同是做丫头的，可得跟着咱们四姨娘学学，没准啥时候就也偷偷摸摸的成了主子！”说话间，那抹葱绿也移到了跟前，伸出食指分别的就朝着两名丫鬟的脑门上各自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