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阳光照在院子里，一切都暖洋洋的，几只小鸟站在桂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老爷李中走后，老先生戴天和每天都给李进诊脉针灸。第三天上午行了金针之后，李进终于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声音虚弱地向碧姑要茶水喝。碧姑高兴地直叫着“老天爷”，就要给李进端茶水。

戴天和拦住了碧姑，说道：“小少爷几天没进饮食了，肠胃受不得茶水，府中有蜂蜜的话，兑温水给小少爷喝下去些，千万不能喝茶水。”

红药在一旁高兴地说道：“厨房那里有上好的枣花蜜呢，老爷每晚睡觉前，都要喝一杯人参蜂蜜茶。”

戴天和说道：“枣花蜜性温，补脾益胃，给小少爷喝再好不过了。”

碧姑听了戴老先生的话后，就点头示意红药去厨房取枣花蜜，戴老先生又向碧姑交代：“少爷喝了蜂蜜水后，若是肚子饿，可过半个时辰后吃一些清粥小菜，不要一点儿荤腥。按我开的方子抓药，每天早晚各喝一剂。”

碧姑点头称是，对戴老先生千恩万谢，戴天和微微一笑，便起身离开。

少爷李进的身子有了起色，院子里的几个丫鬟都十分高兴。玉琪和香墨正在院中浆洗衣服，李进这几天每晚都盗汗，换下来的丝绸睡袍上面满是汗渍。

小丫鬟玉琪今年十四岁，脸上还有一些婴儿肥，笑嘻嘻地对着香墨说道：“今天一大早儿，就听见院子里有喜鹊叫，可可儿的少爷今天就醒了过来，这不就是少爷说的那个否极泰来么？”

香墨比玉琪小两个月，心思十分伶俐，放下手中的衣服，说道：“那还用说，咱们少爷最有福气了，眼前有个戴神医在府里治病，过几天请来了姑老爷，那可是御医，品级比咱们县太爷还大，一副药用下去，咱们小少爷就神清气爽了，你说是么？”

玉琪说道：“对呀，等少爷病好了，我可要好好玩一下，这几天后园子里的芍药都开花了，惹来了好多蝴蝶，到时候叫红药姐姐带着咱们扑蝴蝶。”

香墨抬起白嫩的小手，拂了一下额头的汗滴，促狭地说道：“小花猫才喜欢扑蝴蝶，我才不去呢。”

玉琪说道：“你呀，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乱讲。这一向少爷病了，红药姐姐心里发急，整天愁眉苦脸的，咱们一起去后园子玩玩，让红药姐姐也疏散一下。”

香墨刮了一下玉琪的鼻子，说道：“你才什么都不懂呢，告诉你吧，红药姐姐前几天不高兴，还不是被殷三儿那狗东西给气的，后来老爷知道殷三儿在红药姐姐面前胡言乱语，就吩咐管家贵伯捆了殷三儿，当众让陈奎大哥打了那狗东西十板子。”

玉琪恍然大悟，笑道：“我说呢，那殷三儿是贵伯的红人，老爷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打他，原来是欺负了红药姐姐。”

香墨说道：“少爷是老爷的心尖子，谁敢欺负少爷身边的人，那老爷还不狠狠地教训他。陈奎大哥的胳膊比我的腰还粗呢，那一板子抡下去，谁能受得了呢？听说殷三儿被打得叫爹喊娘的，差点学狗叫呢。”

玉琪说道：“老爷这样处置真好，贵伯这人在老爷面前像条哈巴狗，在下人面前可凶哩，殷三儿仗着是他的干儿子，在府里净是冒坏水。老爷这下子杀鸡给猴看，贵伯和殷三儿从此以后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香墨说道：“照你这么一说，我看老爷打的不是殷三儿的屁股，打的是贵伯的脸呢！”说完，两个人捂着嘴都笑了起来。

这时，陈奎晃着高大胖硕的身躯，提着两桶水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就放在了洗衣的木盆旁边。原来老爷李中上京之前，特意交代了让陈奎去给李进的院子当门房，也就是看门的。陈奎今年二十多岁，身壮体强，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一副闲不住的性子，自过来当门房，就把扫地担水的活计也做了起来。

玉琪对陈奎这个憨大哥很有好感，笑着说道：“陈大哥，你快歇歇吧，洗衣服的水够用了。”

香墨却是和陈奎开玩笑地说道：“陈大哥，以前听碧姑姐姐说，你的饭量比老黄牛还大，一顿能吃一大锅的老米饭，是真的么？”

陈奎拄着挑水的扁担，瓮声瓮气地说道：“一锅怎么够吃？我爹总不让我吃饱，我要是敢多吃，我爹就拿烟锅子敲我的脑袋，可疼喽。”

香墨又说道：“陈大哥，人家都说你怕亲妹子呢，碧姑姐姐一瞪眼睛，你就好像小老鼠见了猫一样。”

陈奎脸上一红，嘴里含混不清地连声说道：“哪有，哪有……”

香墨追着问道：“陈大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陈奎好像十分窘迫，嘴里继续叨念着：“哪有，哪有……”

香墨扑哧一笑，说道：“陈大哥，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玉琪点了一下香墨的额头，说道：“就你喜欢捉弄人，小心让碧姑姐姐知道了，看她怎么教训你。”又对陈奎说道：“陈大哥，听说你前些日子拿大板子揍了殷三儿，虽说是奉了老爷的指令，可殷三儿那家伙最记仇了，你可要小心些哟。”

香墨看陈奎木愣愣的表情，就对着玉琪说道：“我们碧姑姐姐现在是少爷的贴身大丫鬟，照规矩将来是要做少爷的姨太太，那陈大哥就是府里的舅老爷了，还怕什么殷三儿，就是贵伯也得巴结着。”

三个人正说的高兴，突然听到院子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陈奎连忙拎着扁担横在院子门口。原来是管家荣贵带着殷三儿和几个小厮走进了后园子，殷三儿屁股上的伤还没有好，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点手指着陈奎说道：“陈大傻子，贵伯要进院子见少爷，你堵住大门做什么？好狗不挡道，你给我滚开！”

陈奎握紧了扁担，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憨声说道：“老爷说了，谁也不能打搅少爷养病。”

殷三儿冷冷一笑，高声说道：“老爷？老爷在哪？现在府里是贵伯做主，别以为你妹子和少爷睡一个被窝儿，就狗仗人势。”

陈奎虽然口拙，可心里明白，听着殷三儿侮辱自己的亲妹子，顿时火气上撞，举着扁担就往殷三儿的脑袋上打了下来。

殷三儿“妈呀”一声，退步躲到了荣贵的身后。跟着荣贵来的几个小厮看陈奎在管家面前放肆，顿时一齐抡着拳头冲了上来，和陈奎打到了一处。陈奎倒是不在乎对方人多，抡圆了扁担好像下山猛虎一样，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几个小厮都给打倒在地，正要举着扁担痛打落水狗，却不妨手腕被荣贵一下子给抓住，就好像被铁钳子给夹住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碧姑带着玉琪从院子里面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荣贵，森然说道：“贵伯，这府里到底是姓李，还是姓荣？”

荣贵放开了陈奎的手腕，淡然说道：“自然是姓李，我们都是府里的下人，不过这下人也分三六九等，譬如你哥哥陈奎，不知道仗了谁的势，才敢在我面前放肆。”

碧姑眼神冰冷，傲然对荣贵说道：“少爷需要静养，你又是仗了谁的势，敢在这里吵闹？莫非老爷不在家，少爷就不能责罚你么？”

荣贵哼地一笑，说道：“碧姑姑娘果然伶牙俐齿，我有要事要见少爷，劳烦你给通禀一下。”

碧姑的丹凤眼一闪，示意玉琪进去给少爷通禀，又对荣贵说道：“朝廷有王法，府里有家法，见少爷有见少爷的规矩，你自己在院子门口候着，让你身后的狗东西们给我滚蛋！”

荣贵闻言，脸上的皱纹紧了一下，半晌儿才对殷三儿等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殷三儿和几个小厮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看碧姑，听着荣贵的吩咐，连忙屁滚尿流地退出了园子。

小丫鬟玉琪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在门口对碧姑耳语了几句，碧姑说道：“贵伯，跟我走吧，少爷要见你。”

荣伯闻听，下意识地一脸谦恭，跟在碧姑后面，走进了院子里的正屋。外面的阳光很强烈，正屋里拉着厚厚的窗帘，有些阴暗，荣伯的眼睛一下子不适应，过了片刻才看到躺在木床上的李进眼睛半睁着，两腮深陷，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少爷，听说你今日大好了，小人特意前来问安。”荣贵说完，便躬身施了一礼。

李进看也没看荣贵，嘴里的声音十分虚弱，好像从天上飘来一般，说道：“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

荣贵的表情更加恭谨了，说道：“昨儿个下午，有人从牛背湾赶来报信，说看到老爷的坐船在那里沉了，我恐怕是谣传，就亲自前去探听消息，今天早上的时候，在江边找到了秦祥的尸首，他是跟着老爷上京的小厮，恐怕老爷的船是真的沉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祸事。”

李进闻听之后，猛然坐了起来，大叫了一声“爹！”就颓然倒在了床上，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