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的没错，麻子饼铺后头这条巷子，确实乌漆嘛黑，而且阴风阵阵，便好似后背有鬼在你耳边喘气。

那稀烂的院子也确实好认，傅官熙一眼便见着了，也不含糊，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屋前。

院子里黑灯瞎火，没点人气，傅官熙也没打招呼，只是在外头转了一圈，而后才拉开了柴篱笆，走到正屋来敲门。

“老耿头在家吗？”

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又攥了拳头敲了一通门，到底是没人应门，反倒是把虚掩着的门给震开了。

“没锁？不能够啊……”傅官熙心头顿时涌出不安的预感，点了根火柴往里头一照，屋里头已然是空无一物。

火柴很快燃尽，又点了一根，傅官熙才觑准了一个油灯盏子，点亮了起来。

屋里收拾得一干二净，看样子这个仵作老耿是搬走了，连铺盖都卷走，便只剩下一张黑泥发亮的草席。

这个节骨眼上搬家？

这就更是可疑！

“老仵作必然是发现了些什么，生怕惹麻烦上身，这才溜之大吉的……”傅官熙来回走了一遭，心里头就有了结论。

可当他扫到房间角落的时候，又推翻了这个猜测。

房间角落里放着一个木箱子改成的神龛，供奉的是仵作行的祖师爷，大宋提刑官宋慈，木雕的神像前头置了一碗米，插着三颗老旧铜钱。

照着仵作行的规矩，应该是一颗开手钱，一颗洗手钱，中间是压胜钱。

这些都是仵作的老家当，如果老耿真的是主动搬家，没道理会把这玩意儿落下，估摸着该是让人给绑走了！

念及此处，傅官熙又到外头转了一圈，虽然下了小雪，但积雪尚薄，还果真让他找到了车辙印子。

仵作行是个晦气行当，虽然照着规矩有开手钱洗手钱之类的收入，但到底是穷苦底层，否则谁会干这个，老耿应该是没钱雇车，也没必要雇车出行的。

再者，鹤梨城是他的老家乡，祖坟都在村外的山包上，他便是背井离乡，又能走多远，这才需要雇车？

综合种种推敲，傅官熙得出了结论来，老耿指定是知道内情，有人担心他走漏了秘密，这才强行带走了他，以此来掩盖傅家老爷子的真正死因。

傅官熙顺着车辙印子追出去老远，直到车辙印子彻底消失在路上，这才悻悻而返，又到巷口的几户人家敲门来问。

此时已经入夜，又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年代，若不是傅家四公子的身份，还真就敲不开这些乡亲的房门。

不过诚如母亲所言，没人乐意亲近仵作行的下贱人，只是觉着晦气，也就没关注，最终是没能问出什么来。

仵作老耿是目今最重要的线索，傅官熙可不打算放过，麻子饼铺这边厢问不出个所以然，他就转头来到了城中市井，也不消如何寻找，径直到了四喜赌坊，把周烟炮给揪了出来。

“花儿，你怎么来了！”周烟炮双眼发红，脸颊凹陷，却又显露着病态的红润，想来流连赌坊已是没日没夜。

“我给你的钞呢，就这么霍霍干净了？家里婶子和嫂子孩儿们吃不到肉，这兄弟我不认也罢了！”

傅官熙佯怒之下，周烟炮也羞愧难当：“花儿你说这话可就不把我当人了，我烟炮儿好歹也是有血有肉的，又岂能让家里吃苦，这不是剩下些零碎散钱，才来碰碰手气嘛……”

见得他死皮赖脸的样子，傅官熙也不好再骂，放软了语气道：“喝酒去，别整得手气碰不着还坏了身子骨。”

“哎！还是花儿仗义！”周烟炮露出黄牙嘿嘿笑着，便与傅官熙来到了赌坊边儿上的馆子。

这馆子专做赌鬼生意，也舍得落本钱，菜色并不精细，但都是硬菜，傅官熙不含糊，点了热腾腾软糯糯的酱肘子，看着就口水横流。

“先别急，有个事托你打听，有了准信儿才能下筷。”傅官熙用筷子敲了周烟炮的手背，后者到底是夹了一大块软烂肥肉，嚼得满嘴流油，肉香四溢。

“花儿你说！你烟炮儿兄弟别的本事没有，打听消息那是一顶一的！”

傅官熙正是看中了周烟炮这一点，他混迹街头，那些个城狐社鼠就没有他不熟的。

“你去问问，这几天仵作老耿跑哪里去了，坐的又是谁家的车。”

“仵作老耿？你问他干啥？”周烟炮也有些警惕，傅官熙却是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这老耿给我家老头子收敛，手脚不干净，钱财我看不上，搅扰老爷子安息，这个我受不了，需是抓回去磕头赔罪！”

“啧啧，看不出来啊，满以为这老耿头是个实诚人，没曾想还有这么一手……”周烟炮摸着下巴的胡茬子。

傅官熙眼色一甩，周烟炮也打消了顾虑，拍胸脯打包票：“花儿你放心，等我一盏茶！”

“古有关二爷温酒斩华雄，杯中酒尚热，今儿我大烟炮顺藤摸瓜，找了准信儿肘子都未冷！”

傅官熙抬脚作势要踹，周烟炮嘿嘿笑着溜了出去。

虽然这馆子不甚干净，但傅官熙到底是饿了，要了一碗大米饭，便吃了起来。

周烟炮果是没吹大气，这才吃了半碗饭，他已经满身霜雪地回来了。

抖落头上身上的积雪，手脚放在炉子上烤了片刻，周烟炮便凑了过来。

先是囫囵吃了一大块肘子，又从炉子上倒了一碗热酒，咕噜噜饮尽，直呼畅快，这才朝傅官熙说。

“花儿，这老耿头还真是胆大包天，起初我是不信，眼下看来是真的手脚不干净了……”

“怎么说？”傅官熙前倾身子，逼视着他，也不给周烟炮卖关子的机会。

后者又夹了一大块烂熟的肥肉，含糊着说道：“老耿头属实让人架走了，有人见着他被丢进了你家的大车。”

“我家的大车？”傅官熙心头顿时发紧。

“什么样的大车？可知道驾车的是谁？”傅官熙一脸紧张，周烟炮也不敢再怠慢，压低了声音道：“花儿你让人捷足先登了，这次来的是你们的大管事刘朝东。”

“刘朝东！果然是大哥在搞鬼么！”傅官熙心中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有些愤怒，也有些悲凉，更有些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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