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嫂一夜未归，袁凯回来了一趟，吩咐我带着孩子睡觉，说今晚全村人都要去守灵。我问他，那你呢？他转过身就走，丢下一句话：“现在村里就我一个年轻力壮的，去帮帮！”

我跑到门外，远远望着黑暗中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那就是笠嫂的家吧，它的主人大笠，随着刚才的一串鞭炮声，恐怕现在已升上了天堂。

奇怪的是，整个村子都出奇地安静，一点哭声都没有。

天快亮的时候，大志嫂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红一白两条布条，她把布条系在熟睡中的孩子手臂上。接着，她把手里的红布递给我说：“姑娘，系上，辟辟邪。”

她还说，让我去把陆袁叫回来赶紧离开村子，等太阳出来时，村民就要把阿笠的尸体抬出来，晒到中午就要入殓。我们这些外人，最好不要在这里，免得沾了晦气。

我犹豫了一下，说：“嫂子，我我，不敢过去。”

大志嫂叹了口气说：“哎，真是的！怎么会让你们一进村就碰上了这种事。小伙子是个好人，帮了一晚上的忙了，现在还要跟着去山里挖坟墓。”

我铁定袁凯不会这个时候跟我一起走回车上了，也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我让大志嫂去忙，孩子交给我。她又叹了口气，说：“对不起啊，姑娘，委屈你了。”

太阳出来了，我拉着茵茵往那户围满人的人家走去，全村人此时都聚在这里给阿笠办丧事。想起大志嫂说的话，脑子里已经出现一个画面：一具僵硬干枯的尸体此时正在太阳底下散发着惨人的白光，周围是进进出出忙碌的人们。

茵茵很乖，我走一步，她走一步，我远远地站着，她也跟着站在那。我再也不敢往前一步，从没感觉到过死亡原来这么近，让人无比地压抑。

不一会，有人抬着口黑色的棺材从屋子里出来，不大，造型像一叶小舟，前头高高翘起，犹如乘风破浪时快速前进的船儿。他们把棺材放在了地上，我猜那旁边应该就是阿笠的尸体了。

这时，有个50岁上下年纪的大伯，发现了屋前远处的我，他迎着太阳，一步一晃地走到我跟前。他手里拿着个黑色的袋子，沉甸甸的，一定装了很多东西。他对我笑笑，从袋子里掏出两个红包，分别递到我和孩子跟前。

不敢走近，又不想离开，我干脆带茵茵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我们俩像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似的，眼睛一直看着屋前进进出出的人。

有四个人抬了头猪从屋前经过，大声喊了一句，屋子跑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个大盆，递给其中一个抬猪的人。

七、八个妇人跟在抬猪人的后面，有的抱着几个大碗，有的抱着捆柴，有的手里挽个竹篮。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绕过屋子，沿着屋后那条小路一直走。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突然有人往远处丢了一串鞭炮，炮响完后，人群里有人大喊一声：“入殓！”七八个人围着，弯腰从地上抬起什么来，上面盖着五颜六色的布，什么也看不见。

很快，传来了钉子被榔头锤打的声音，接着锁呐声响起，一个戴着白色布帽，身上扎着稻草绳的妇人，拉着两个同样打扮的孩子从里屋一步一磕头出来了。

悲呛的锁呐声钻得我鼻子发酸，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茵茵，她正专门地用手抠着土里的蚂蚁洞。这时，大志嫂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边摇着手，一边大喊着向我们跑来：“糟了糟了！袁凯掉悬崖了，袁、袁、袁凯掉悬崖了！”

“啊！？”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在大志嫂上气不接下气的倾诉中，我终于听了个大概，袁凯这家伙天一亮就和几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大叔上山挖坟墓，回来的时候一脚踏空，掉到崖里了。

一同去的大叔找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找着，只好先回来。

我忙打开手机，拔打110，接线员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一时语塞，忙把手机递给大志嫂。她报了个一连串长的地址，什么镇什么乡什么沟什么村委。

警察一时半会来不了，大家简单地交流了几句，决定分一批人去找袁凯，一批人继续完成阿笠的葬礼。

大志嫂跑到屋后面的小路，不一会，早前那几个抬着猪的男人，和几个准备煮饭的妇女也一窝蜂跟着跑了出来。

我们沿着山路一直往上爬，边爬边喊着袁凯的名字。山林里许多不知名的小鸟唱着节奏不一的调子，脚下不时有小动物一窜而过，阳光被细细碎碎地打在厚厚的落叶。

送葬的队伍很快跟上了我们，他们一路放着鞭炮，一路吹着锁呐，好不热闹，如果不是看到到后面几个披麻戴孝的人，我都会有种遇上送亲队伍的错觉。

鞭炮声和锁呐声响彻云宵，我们的叫喊声完全被淹没在其中。我喘着大气，看着泛起一条条红印子的手臂和手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如果，万一，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太阳越来越火辣，我的嗓子开始冒了烟，正是四月天气，阳光却如此猛烈，与早晚的天气形成一个强烈落差。

送葬的人把坟砌好后，也加进了寻找袁凯的队伍里。那个曾给我红包的大叔，应该就是村长了，他召集大伙围坐在空地里，详细地问了那几个和袁凯一起挖坟墓的人。

了解了情况后，村长让我们把搜救的范围缩小，一拔人在出事地点的悬崖下找，一拔人去往前一点的后山沟里找。

村长说，几年前，有一头牛也是从这个位置掉下去的，找了几天几夜，最后它自己从后山沟走了出来。山里的洞口很多，悬崖下暗藏生机，袁凯是个大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有人回村里背了些花生和饼干上来，我们就着山沟里的水吃了点就算是中午饭和早饭了。有人嘟囔着，家里的猪再不煮，恐怕到了晚上就要变味了。大家都不说话了，心里的石头更重了些。村长让两拔队伍的带头人招呼着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