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啊。可是，怕就能不用死吗？”

江羡宁自嘲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借着手臂的摆动，暗暗将那串铃铛藏进了袖子里。

江流朔闻言冷冷一笑：“只可惜空有胆色却不懂得如何自保的人，往往死的最快。”

“那些成天自以为是，心怀不轨的人，也总是容易没命。”

江羡宁故意瞟了江流朔一眼，继而将视线移向了空无尸首的棺木。

“况且我也很好奇，爹的遗体到底去了哪里？总不见得是他老人家在棺材里呆得闷了，想跑出来喘口气吧？难道，二哥你一点都不好奇嘛？”

她停顿片刻，复又假装若有所思道：“要知道，这灵堂周围只栽种了桃树和银杏树，而你白天拿到的那片叶子，却是一片槐树叶。偏偏整个冀北侯府，都没有栽种过槐树。不知是被风误吹于此，还是另有乾坤，这个中因由，着实令人好奇。”

江流朔闻言，唇边笑意渐浓，语气却加重了几分。

“然而你好奇的代价，却是让自己也差点成为了一具尸体。”

被江流朔这么一说，江羡宁一时也变得有些肃然。

今夜所发生的一切确实不能用常理解释，可面对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古怪男人，她只觉语塞，并不想多加透露。

“我还没有问你，为何会被困在这棺材之中？”

“当然…当然是遭人暗算。难不成，还是我自己爬进去的？”

江羡宁敷衍地说着，话音刚落，心里也随之“咯噔”一下。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确实是她“自己”爬进去的。

而看着江羡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江流朔虽没再追问，眼中却是一片朦胧的氤氲。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暗算我的人，莫不是你吧？否则你为何会无缘无故在这夜半时分现身此处？”

面对江流朔刺探般的犀利目光，江羡宁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却突然见他眉间一紧。

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只觉背后一阵疾风驶过。

弹指间，一只尖锐冷硬的铁爪如旋风般从身后飞驰而过。眼见顷刻间就要扣住她的肩膀，下一秒，一道寒光已经骤然闪现而来。

待江羡宁回过神时，江流朔已经拔剑挡在了她的面前。

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身形怪异，长相奇特的男人。

尤其是他脸上的皮肤像是中毒一般，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绛红色，周身被黑色的长袍所包裹，让人无法窥探其半分容貌。

除了那双在黑夜中充满杀意的血红双眼。

“没有人告诉你，进别人家里时，要先敲门吗？”

“有。”

对方阴郁的眼神在江流朔身上来回打量着，片刻的沉寂后，这才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

“但是最后，他们都死了。”

然而还未等他再想说些什么，江流朔已经迎面而上。

刀光剑影之间，两个跳窜的身影在江羡宁眼前飞檐走壁，大打出手，不禁让她心中暗自惊叹。

且这刺客并非花拳绣腿，招式阴险狠辣，出手次次正中命脉，却还是被江流朔轻易躲过，由此可见其功力之深。

还有他手中的承羽剑，可谓剑气所到之处，一切皆无物。

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手之后，江流朔已经拿剑抵住了对手的脖颈。

与此同时，一句不带丝毫温度的话语猝然传入了耳膜。

“我最讨厌，那些不请自来的人。你的主人就如此低估我的实力？竟派你这种软弱无力的角色夜闯侯府。”

江流朔满是不屑地瞟了面前的刺客一眼，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不过你放心，我今日不会杀你。回去告诉派你来的人，从今往后，最好把眼睛睁得大一点，稍不留神，就会死无全尸。”

“你说什么……”

“只是，虽然死罪可免，可你既然坏了我的规矩，总得留下点什么。”

话音刚落，随着江流朔再度拔剑，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空，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刺耳无比。

望着刺客左肩汹涌而出的鲜血，和惨烈落地的手臂，江流朔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让江羡宁不免感到几分心颤。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那些不欢迎我的人，最后的下场。”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随时可以要你命的人。”

江流朔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半截残肢，江羡宁甚至觉得它还在“呲呲”地冒着热气。

“如果你想活命，最好不要只当个光靠别人保护的无用花瓶。在这漆黑的夜幕之下，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又有多少人早已将你视作猎物，只待伸出爪牙，将你送入豺狼之口。”

“豺狼吗？”江羡宁平复心境，眼波流转，“可正如二哥当初所说，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根本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也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心吧？”

江流朔闻言略显意外地皱了皱眉头，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刚才将我困在棺木中的人，难道是他？

江羡宁转过头，有些发怔地望着刺客消失的方向，心里不免希望是他所为。

即使此人长相可怖，至少能肯定，他是个人。

而这时，耳边却传来了江流朔轻飘飘的声音。

“此人手段狠辣，不会给人任何生机，直截了当地除掉你，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二哥在我看来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可你不杀他反而放了他，想必别有所图吧？”

虽然被看穿了内心所想，但江羡宁表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若不放长线，又如何钓大鱼？”

“那我就等着二哥的大鱼上钩了。”

她意味深长地说着，见天尽头漆黑如墨，便深吸了一口气。

“这应该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吧，就快要天亮了。”

“黎明过后，也未必一定会见到天光。”

“你又还没七老八十，又何必如此丧气？”

她故作豪爽地拍了拍江流朔的肩膀，见他一脸“我跟你很熟吗？”地看着自己，便转色道：“我要走了，这里闹得动静那么大，该来人了。”

“等等。”

然而待她刚转过身，就被江流朔毫不客气地叫住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方才在棺木中发现了什么？”

“大哥，我差点都没命了，哪还有心情去探索发现？”

江羡宁面不改色地说着，却下意识地收紧了右手的袖口。

“那…这是什么？”

弹指间，只觉袖口有一阵外力急速侵入，再抬眼，自己的铜铃手串竟已经握在了江流朔手中。

“还给我，你这么做跟小偷有何分别？”

她愤然地站在原地干瞪着江流朔，深知自己根本无力抢夺。

“九龙朝凤，玄鸟吐珠，北海夜短，西洲梦长。”

江流朔字句清晰地说着，注视着手中所抢夺之物，深邃地眯起了双眼。

江羡宁闻言，也转移了视线。

直到现在，她才算真的看清，自己在棺木中所发现的东西。

准确地来说，这是一条铜铃手串。

它由九个椭圆形的铜制铃铛串联而成，且每一个铃上都花纹繁复，各有不同，刻着类似于凤凰和云彩的图案。

似乎是因为年岁已久，几经辗转，铃上原本鲜艳的彩漆已经开始剥落褪去，有些地方甚至过渡成了一种有些黯淡的青绿色，但并不影响它独具匠心的精致。

“这上面刻着的，是凤凰？”

“是玄鸟。”

“玄鸟？”

此时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不远处开始传来细碎的人声。江羡宁担心自己被人发现多生事端，已经来不及多加追问。

“我要走了，铜铃还我。”

“这样东西，暂时先由我保管。不过作为交换，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江流朔不疾不徐地说着，深邃的眸子里幽光微闪。

“如若我没看错，这是梦西国的，九渊铜铃。”

话音刚落，只见他飘逸的身影一闪，转瞬便消失在了旭日将升的薄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