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镇南府里处境不好身份尴尬的人，陆昭称第二，就……还真有人能称第一。

陆野就是这个第一。

陆昭虽是庶女，但母亲好歹是正经抬进府里的妾室，还深得陆元武宠爱。

爱屋及乌，陆昭的日子虽算不上多么舒心，却也不至于水深火热。

但陆野的生母是个奴婢，据说是不甘为奴，趁着陆元武酒醉后主动爬了床，陆元武对这一夜露水甚至都不太记得，而且很快南境古陈国来犯，陆元武马上去了战场。

战事连绵。等战事渐息，陆元武回府探亲的时候，陆野都已经会走路了。

对这莫名其妙就多出来的儿子，陆元武并没有什么感情，就连起名的事情都交给妻子，很快又回了战场。

陆昭一个庶女都能被赵映红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陆野是个儿子！这名字就不难看出来了，陆野，野种的野。

陆野的生母在赵映红的磋磨下，没熬过几年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陆元武对这孩子也没有爱屋及乌的情谊，于是有赵映红的授意和默许，府里所有的仆子下人都能欺负他，这么点大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

日子简直是水深火热。

明明有着非常好的资质和天赋，却被埋没很久。就这样的背景下长大的孩子，竟还是个情深义重的性子。

上辈子陆昭因为看不过意，就悄悄的私下给他一些吃的。

但就这么几餐饭的情意，陆野一直记着。后来陆昭中蛊之后，陆野还曾经偷偷的想要带她走，但那时陆昭早已经被控制，哪里是能被他带走的。

陆昭眼睛有些发热，这孩子……上辈子竟是死在她手下的，死的时候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就因为几餐饭的恩情念念不忘，想要救出这个曾经对自己施以善意的姐姐。

却死在了这不争气的姐姐手下。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陆昭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眼中热意，看着陆野这腮帮子塞得满满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偷了吃的，所以才被仆人一路追赶。

他从小就过得不好，只能趁着仆子们不注意的时候，在厨房里偷点吃的。这营养不良的身板又瘦又小，哪看得出已经是十一岁的少年。

陆昭轻松一捞就能单手捞住，但这小身板先前居然还能跑得挺快。

陆野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这树枝不矮，如果她单手捞不住，自己摔下去怕是够呛。

但陆野看到她身上干干净净的好衣服，再看看自己有些脏兮兮的小手，竟也不敢伸手去攀住她的衣角。

仆人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已经追过来，越来越近，“这小杂种！跑哪儿去了？”

越叫骂着就越往这棵香樟树过来。

陆野更紧张了，浑身都紧绷了起来，略略颤抖着，他害怕被那些人抓住又要挨打。

陆昭下一秒就足底翩然一蹬，一手捞着他，身形轻盈跃起，几起几落转瞬间就已经跃上树冠，再落下到杂物房的屋顶。

陆野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微微张着，整个表情就是个大写的震惊。

陆昭一把就将他的头按下，然后自己也矮下了身子，两人窝在杂物房顶上屋脊的另一侧，看着那两个仆人找不到人无功而返。

陆野一双黑亮的瞳眸看着陆昭，目光里透着些感激和钦佩，眼睛眨巴着，却好似不知道说什么好。

抿唇好一会儿，才从衣服里掏出几个看着都倒牙的青青黄黄的小橘子，递到陆昭面前。

陆野小声说，“谢谢你，你……吃橘子吗？”

他边说边偷偷抬眼看陆昭。大概是生命中对他好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所以有一个算一个，他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这模样让人特别心疼。

陆昭忍不住眉心轻拧，看到她皱眉，陆野轻轻咬了咬嘴唇，只觉得这几个酸橘子，的确是太寒酸了，于是小心翼翼的打算收回手来。

陆昭倏然抬手，屈起一根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不轻不重。

“叫姐姐。”

“啊？”陆野捂着额头，并不疼，但他有些懵，因为她刚才这话。

“我是陆昭，你该叫我姐姐。快点，叫姐姐。”陆昭双手环在胸前，姿态悠哉地等着。

陆野的眼睛倏然闪亮，从来没人让他叫过哥哥姐姐，夫人的儿子有时候还会过来教训他，如果自己溜得不够快的话，就会挨打。

所有人都骂他是野种，让他别想高攀。他没有亲人，母亲已经死了，世界之大他就只有孤身一人。

但现在……

“姐姐！”小孩儿的声音脆响的。

陆昭弯了弯眼，这才伸出手去，“橘子给我吧。”

陆野半点没犹豫，就将几个酸橘子放进她手心里。

下一秒，就只感觉姐姐往他嘴里按了个什么，香甜的味道顿时在嘴里弥漫开来，那是一枚甜甜的粽子糖。

陆野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那是过年的时候，娘给他的，就那么小小一颗，他吃得很珍惜，舍不得一下吃完，用纸包起来，时不时才舔一口。

这几乎就是他记忆里最好的味道。

陆昭随手剥了个小橘子扔进嘴里，酸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哆哆嗦嗦道，“妈耶……真要命。以后这种橘子莫要再吃了，等会儿肚子吃坏了。”

陆野含着粽子糖，左腮鼓起来一块，使得瘦小的脸蛋显出些可爱来，他乖乖点头。他不总吃，但有时候会尝到一个稍甜的橘子，这对他而言就是不错的零食了。

“我住翠竹轩。”陆昭从那酸得一激灵的状态中回过劲儿来。

将剩下的两个小橘子塞进袖兜里，然后抬手轻轻揉了揉陆野的头，“记住了，往后不要再偷吃的了，肚子饿了就悄悄来找我。”

陆昭打算等父亲回来之后，看能不能让他同意，让她把陆野放到身边养着。

陆野虽是个没名没分的庶子，甚至连族谱都上不了的那种。

但却是个好苗子，重情重义，资质也很好，无论是品性还是资质，都比赵映红膝下养毁了的那个陆俊要好多了。

但这些，陆昭还没打算和这小孩儿说。

听了她的话之后，陆野乖乖的点了点头，陆昭把他从屋顶上带了下来，让他先回去。

小孩儿依旧是乖乖点头，一转身，尽管他挺努力忍着了，陆昭还是看到他略略颤抖的肩膀，以及走远了之后，那很快速的抬手擦眼泪的动作。

小可怜儿，往后也是有姐姐疼的人了。

陆昭从袖兜里拿出那两个酸橘子，抛了抛，嘴角弯起笑来。

……

这晚，陆昭哄着自家明察秋毫的女侦探杜鹃，和神经大条的小厨娘海棠去早早休息了之后。

她就熟门熟路翻墙准备出将军府，才刚从西侧院的院墙上跳下去呢，旁边一个人影就迎了上来。

这人，白日里她在前院才见过。

“小医官！”云楼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主子让我来接你！”

陆昭不言语，只静静看着他。

云楼停顿片刻，脸上笑容挂不住了，叹了口气，“好吧，是我自告奋勇来接你。”

陆昭依旧静静看着他。云楼暗暗咬牙，心说这小医官！这静静看人的眼神，怎么和主子那么像呢！简直就让人心里的想法好似都无所遁形了似的！

云楼咬咬牙说道，“我怕你说话不算话，所以特意来蹲点的，你要再不出来我可就翻墙进去了。”

再晚个两刻钟，他就要夜探将军府了！主要还是担心毁了人姑娘的清誉，但想想这姑娘揍人时利落的拳脚，和刚才翻墙出来时这利落的身手，还有上次她随手就扔了的帕子。

总觉得这姑娘好像自己就没咋把清誉放心上？

陆昭倒是觉得云楼性子挺有意思便故意逗他，挑眉一笑便道，“手下败将怎么还说得像是我要真不愿意，你还能来硬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