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崇祯皇帝的那些日子(贺耀耀小说)免费阅读

不知不觉,一个月又过去了,四月二十日早晨,信王早早起床,王承恩伺候穿戴齐整,信王边用早膳边问:“车马仪仗可备好了?”王承恩便道:“早已备好。”信王感慨说:“自年后京师周围滴雨未下,丁阁老苦苦哀求,皇上才允准本王代为祈天求雨,希望上苍开恩,降下甘霖,拯救黎民。”王承恩便道:“殿下一片赤诚,老天爷一定会感动的。”

信王草草用过早膳,坐上马车,大摆仪仗,一时间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往天坛而去,文武百官此时已经候在天坛,恭请信王下了马车,至偏殿更换祭天礼服,又安排下杀猪宰羊,备下三牲,文臣在左,武将在右,信王不敢立在中央,只在偏左方领衔,带头下拜祈祷,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晌午。

信王正要登车,忽听后边有人道:“殿下且慢。”信王回头看去,原来是丁绍轼,只见他满面愁容,双目憔悴,信王止住步道:“原来是丁阁老,小王有礼了。小王见阁老身子似有不适,如今虽说天气暖些了,毕竟还有些料峭风寒,阁老还应多多保重才是。”

丁绍轼便道:“不瞒殿下啊,老夫这几日确实是身子不爽,不过是拼着这口气,来见见殿下,有一言对殿下诉说。”信王见他说的严重且恳切,便忙道:“老大人有什么话,但请嘱咐便是。”丁绍轼皱皱眉说:“殿下可曾听说,前不久,鬼车鸟现世,停于观象台上。”

信王笑道:“老大人,圣人云:不语乱力怪神。这等玄乎的事,便是听了也不过是民间趣闻,不可当真。”丁绍轼便道:“ 据《酉阳杂俎·羽篇》所载,这鬼车鸟有十首,擅能收人魂魄,鬼车鸟现世,必主惊天之灾,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况且群臣议论纷纷,如今已近五月,但却天气反常,霜情严重,竟然白露著树如垂棉,日中而不散,种种异象必是上天的示警,老臣实在是心急如焚啊。”

信王只得说:“哦?若依老大人所言,上天所为何事示警呢?”丁绍轼便道:“唉,前不久皇上下旨抓捕原文选司员外郎周顺昌,其人一向急公好义,在民间风评极好,听说逮捕他的人来了,大家都很愤怒,喊冤的人堵塞了道路。等到宣读诏书那天,竟有几万人,都拿着香为周顺昌乞求性命。更有生员文震亨、杨廷枢、王节、刘羽翰等人前去声援,不想奉命的旗官竟激起民变,众人一拥而上,当场打死一人,其余的身负重伤,翻墙逃跑了。不想竟被诬为谋反,皇上不但不加细查,反而加派人手,大肆逮捕杀戮,更加周顺昌押解进京严审,想必如今这种种事,都应在这上边了。”

信王心想:早就应该想到了,你就直说替周顺昌求情不就得了,非得拐弯抹角的。想到这里,信王便问:“老大人的意思是...”丁绍轼便说:“老臣苦劝无果,实在是病急乱投医,还望殿下在皇上面前代为分辨,否则上天降罪,黎民遭殃啊。”信王便拱手道:“老大人一片悲天悯人之心,小王这里记下了,有机会一定劝诫皇上。”丁绍轼这才道:“既然如此,老臣就先谢过殿下了。”

陆遥便问:“你这是又在这里忽悠老头呢?”朱由检苦笑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如今身份尴尬,只能是两边打哈哈,先应承下来,丁大人也是三朝老臣了,也不好当面驳了他的面子啊。”

又过了四五日,信王在府中花园喂鱼,王承恩匆匆赶来,小声说:“殿下,丁阁老没了。”信王大吃一惊,手中的鱼食撒了一地,忙问:“什么时候的事?”王承恩便道:“就是昨儿个晚上的事,今天上午皇上已经颁了旨,追赠太傅,谥号文恪。”

“文恪、文恪...”信王小声嘀咕道:“总算没有辱没了丁阁老的一片赤诚啊,前几天祭天的时候,孤就瞧着他面色不善,没想到果然去了,本王是藩王,这种场合不便露面,你就代本王送份体面去吧。”

又几日,王承恩陪着信王在王府喂鱼,信王便随口问道:“给文恪公的丧仪可送到了?”王承恩便道:“已经送去了,朝廷这次对丁阁老有格外恩赏,其长子煜以户部云南司员外郎监湖广常德府税务,升浙江温州知府;次子爟荫补中书舍人;三子燿荫授南京户部照磨,自户部贵州司主事擢为福建司郎中,兼督淮安钞关。”

信王点点头说:“文恪公当年在熊廷弼之事上,虽说做了错事,但其天启四年在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时,多次规劝皇上,连皇上都夸他,如今才有这满门荣耀,也足以见得皇上是个重感情的人。”王承恩笑道:“那是自然,否则也不能容得下...”信王打断他道:“慎言!不要以为在自家就胡说八道!”王承恩忙道:“是臣孟浪的,该死,该死。”

信王摆摆手说:“罢了,刘应坤去山海关了吗?”王承恩忙道:“去了,前几日就去了,听说排场大的很,是魏公公亲自去送行的。”信王便“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王承恩又忙说了句:“臣也去了,还听说了几件趣闻。”

信王笑道:“猴崽子,又听到什么稀罕事了,还不赶快说来。”王承恩也笑道:“臣送走刘公公,在酒肆里略坐坐,就听有人说前几天看到前门角楼上有火光,青色萤火,大如车轮,又有人说看到京师东北方出现红赤的云气,更有人说明明空中出现的是黑云,臣想这天上五光十色的,要么是圣人降世,要么怕是妖灾降临吧。”

信王便道:“无稽之谈,乡间酒肆之谈,难登大雅之堂。”王承恩也道:“臣也是这么想着呢,只是如今京师流民四起,多有小儿传唱什么"山之宗,衣之贞;地水崩,变了天",臣听说天下大变之时,便有天上的荧惑星化为小儿,散布谶语。此事古而有之,殿下不可不信,不可不察啊。”

信王皱皱眉头道:“流民?京畿一带怎么会出现流民?”王承恩便道:“想来是年后一直没有下雨,附近有什么旱情吧?不过这几日确实京师流民众多,都涌在西城,本来这次送刘公公是选在宣武门,但是流民太多了,才不得不改到了崇文门。”

信王皱皱眉头,把手里的鱼食都扔到池塘里,然后拍拍手说:“走,随本王看看去。”信王便穿上便服,带了王承恩和几个随从,都做下人打扮,出了王府。

几人来到正阳门大街,此时的正阳门大街,人头攒动,两侧胡同上的牌子上有的写着鲜鱼口、猪市口、煤市口、粮食店等,此外,两边还有很多专门为各地举子准备的会馆,也正因为此,又多了很多烟花场所,信王看了,好不热闹。

几人沿着大街往西走去,慢慢的两边胡同里的流民多了起来,三五成群的蹲在角落里,有的穿着破衣烂衫,端着个破碗,高声乞讨;有的蓬头垢面,抓着不知道从那里弄的半个破馒头啃;有几个小孩子,冲着大人高声哭嚎,边嚎边喊着“我饿,我饿...”

信王越看脸色越沉,这时候,几个小叫花子扑过来,跪倒在信王面前,高声喊道:“大爷!行行好!大爷!行行好!”王承恩忙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扔给他们,小叫花子便忙不迭的去捡钱了。

其他人看见了,一窝蜂的围上来,都跪下来,高声叫嚷,其中一个小老头边磕头边哭着说:“大爷们,大爷们!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打发打发吧,打发打发吧!”

信王忙命王承恩把钱都掏出来,分给他们,众人便一哄而散去了,王承恩便问这小老头说:“老人家,这是从那里来啊?”

那小老头一边磕头一边说:“小老儿是陕西澄城人,自从过了年,一直都没有下雨,苗种都旱死了,今年是指定没收成了,但县令说现在辽东紧张,不但常税一分不能少,而且辽饷还得再多加三成,这叫我们怎么活啊,与其被逼死、饿死,不如逃出来,可能还有口饭吃。”

信王气的牙根痒痒说:“那县令如此草菅人命,难道就没有人管?”那小老头说:“谁管?谁来管?怎么管?那常税和辽饷都是朝廷收的,没法子啊,哎,我们这些贱民的命,哪能入得了大老爷们的眼啊。”

信王一脸的气愤,又是一脸的无奈,陆遥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那些在书上、影像上看到的,如今活生生的就展现在自己眼前,给了他心灵上极大的震撼,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就觉得素粒子感应器忽闪了几下,紧接着陆欣通过感应器对陆遥说:“哥,你干嘛呢?你是不是乱说话了?干扰历史进程了?”陆遥无奈的说:“怎么可能,我是那么不谨慎的人嘛,他倒是一直都求我,我可是严守底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陆欣便疑惑的说:“那可怪了,好几天了,时空光波就有些异常,震荡的很厉害,要不然你还是回来吧,可别出什么意外。”陆遥想了想说:“哦,我知道了,马上就到天启大爆炸的时候了,时空光波有些震荡也是正常的,当时我就提出设想,天启大爆炸其实是空间坍塌,结果没有一个信我的,哇塞,马上要亲自体验了,想想还真是很激动呢,行了,你别啰嗦了,安了。”

朱由检便问陆遥:“先生刚才在跟谁说话呢?”陆遥便说:“没事,没事,我自言自语呢,你不用管我,你自便,自便。”

信王等人继续前行,越来越多的流民出现在眼前,不过这些流民老弱病残更多一些,也更加的颓废、迷茫、冷漠,有一些身上还盖了张破席子,显见的是已经死去多时了,陆遥能深切的感受到朱由检的悲愤和无可奈何,也更加体会到了“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句话的含义。

众人沉默着到了宣武门下,远远的就看见围了一大圈的人,几个护卫挤开一个小空间,让信王近前,原来是几个官差押着一个人跪在这里,此人蓬头垢面,脖子上戴着一个大枷,直压的抬不起头来。

王承恩便小声问旁边的人说:“老哥儿,这是谁啊?怎么在此受刑?”旁边的人说:“你今天刚来啊?我可是连着瞧了好几天了,头前儿,官差还敲锣吆喝来着,说是好像是个挺大的官的儿子,叫什么周,周...”这人又捅捅他旁边的人问道:“嗳,这个人叫什么来着?”他旁边的人没好气的说:“你这都什么脑子,人都说好几遍了,周,周茂兰!听说他爹犯了大案子,连累他在这里受刑。”

王承恩听后便小声冲信王说:“殿下,是周茂兰,周顺昌之子。”信王这才恍然大悟,旁边那人又感叹道:“你说老子犯了事,连累儿子,唉...”又有人嘀咕说:“这不都这样嘛,这大枷听说可沉可沉,也就是仗着年轻些,若上些岁数,这几天我看都挺不过来的...”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忽然一旁有个小哥说道:“父罪子偿也还不算过分,只是周氏父子有何罪哉!听说周大人居官清正,在福州推官任上,反对矿监税使的掠夺,抓治税监高寀的爪牙,这才后被贼人迫害,为民请命,也是罪吗!”信王不由得侧目看了看此人,王承恩便忙道:“小哥儿慎言,难道不怕被人听到?”那小哥便道:“孟子云:"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此之谓大丈夫也。"我问心无愧,还怕人听到?”

信王便给王承恩使了个眼色,便从人群里出来,随意找了个茶馆坐下,不多会儿,王承恩便带了那小哥过来了,信王便道:“小哥请坐,我看小哥年纪轻轻,没想到竟有此种志气,敢问小哥怎么称呼?”

那小哥便道:“在下姓黄,名宗羲,甘罗十二岁便任秦国上卿、霍去病十六便任大将军,北击匈奴、更闻当朝信王殿下,年不过十六,也是文武双全、忠正之人。如今我已过弱冠之年,跟他们相比,实在惭愧啊!”

陆遥心里想到:黄宗羲!原来你也会拍马屁啊!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啊,走运了!

果然信王听后十分高兴,哈哈笑道:“没想到信王的名声在坊间也还不错呢,方才听黄兄所言,对那人犯颇为熟悉啊。”黄宗羲便说:“家父与周伯父乃世交,故而对茂兰兄也颇熟悉。”信王便好奇的问:“家父是?”黄宗羲便道:“家父便是被那帮阉贼迫害而死的前御史黄公讳尊素。如今又来迫害周伯父一家了,在下实在是同病相怜,才发正义之言啊。”

信王便斜眼瞄了王承恩一眼说:“哦,原来是黄公之后啊,久仰,久仰,不知黄兄何处就学啊?师从何人?”黄宗羲便道:“在下师从前通政使司右通政刘公讳宗周先生。”信王便道:“哦?,听说刘公学识厚重,尤擅陆王心学,认为"只此一心,散为万化,万化复归于一心...大哉心乎,原始要终,是故知死生之说",更强调"君子学以慎独,直从声外立根基...视听言动,一心也;这点心不存,则视听言动到处皆病,皆妄矣。若言视思明,听思聪,言思忠,动思敬,犹近支离"。可否?”

黄宗羲忙作揖道:“不想仁兄如此年轻,对老师之学要义了然于胸,失敬失敬,是在下孟浪了。”信王笑道:“无妨,无妨,虽在下与黄兄颇为投机,但如今天色不早,不如今日就此别过,且留下名帖,咱们日后找个机会好生畅谈一番,岂不美哉。”黄宗羲忙从怀里掏出名帖递给王承恩,王承恩便揣到怀里,并未将自己的名帖回赠黄宗羲,信王见黄宗羲未有不快之情,其实心中便了然于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