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图哈住的院子名叫“荣照院”，是一处三进院落，有花厅、议事厅和内院卧房。

纳兰朝禧走到议事房门口时，恰好看到丫鬟端着一碗药走过来，便伸手接了过去。

朵岚帮她掀起门帘推门走进去，绕过八展鹤鹿木屏风便看到纳兰图哈正躺在卧榻上眯着眼休息。地上摆满了一堆还未收拾好的书籍物品。遭受了家族祸事土司老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倍，额头上白色的包扎布上隐隐可看到深红色的血迹，往日的尊贵早已荡然无存。

“阿禧来了？”正在纳兰朝禧犹豫之际，纳兰图哈已睁开了眼。

纳兰朝禧听着祖父虚弱的声音，鼻子一酸，泪水便涌了上来，上前一步行礼，然后跪在卧榻边的坐榻上：“祖父。阿禧伺候您喝药吧。”

纳兰图哈看着温婉懂事的孙女儿，想起今日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果敢地站出来维护他，心中一时复杂万分。

土司府庶务日理万机，对家中小一辈的关照他便难免疏忽。他这个孙女身体羸弱，逢年过节才会在他跟前露面，也都是乖巧柔弱的样子。她的哥哥、弟弟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进入学堂、旁听政务、学习家族理事，两个妹妹也养成西北明快爽利的性格，只有她还依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万事万物不争不抢，和顺的像土司府没这个人一样。

然而，就这样一晃眼，十五年就过了，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

“你和你的母亲越来越像了。”纳兰图哈张嘴便冒出这样一句话，说完之后像是对心中很久以前的想法有了一个印证，越发肯定了。

纳兰朝禧神情一滞，旋即展颜一笑，道：“是，孙女是母亲的女儿嘛，不像岂不是抱养的了？”她说着将药舀起来，轻轻吹了吹才送到纳兰图哈嘴边。

纳兰图哈喝了药，探究的目光依然在她身上流转，幽幽道：“不是外貌的像，是骨子里的……气度。”

纳兰朝禧却谦恭地摇摇头：“孙女远不及阿娘的万分之一。”

纳兰图哈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现出伤感的神色，徐徐轻叹一声，道：“你母亲知书达理、端方柔婉，孝敬公婆，土司府上下无不称赞。若非如此，你父亲也不会多年不纳妾，不续弦。只可惜她……唉。”

纳兰朝禧见状，知道他其实内心是担忧父亲的。忙说：“祖父，孙女今晚会准备一些衣物和药物，明日到渡口送给阿爹他们，祖父可有话叮嘱？”

纳兰图哈顿时愕然，一口气提在了胸口，瞪着她好半晌才幽幽呼出一口气，一时哑然失笑，这个孙女儿让他有些低估。道：“你做的已经很好。银钱方面是不好带的，只能打点一下侍卫能让他们一路上少受些罪。到了宁海州一切就都要靠他们自己的了。晚些时候，你跟穆扎要一些银钱，查抄只能管得到土司府的账目，这些钱都是在纳兰府名下的，好在还给咱们留了一些糊口的钱。”

“是。”纳兰朝禧颔首搅了搅药，道：“现如今最要紧的是祖父和老太君要保重好身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纳兰图哈吃完药，便有小厮递上水来漱口，漱完后，摇头有气无力地说：“祖父虽说是在神义军马场做马倌，其实也是变相的流放。你大伯一家是从京城直接押往海宁州。你三叔如今……如今又下落不明。你不用安慰我，这一次，怕是要天亡我们纳兰家。”

“祖父……”纳兰朝禧对纳兰图哈心灰意冷的话感到不安。他从天上掉到地上，往日印象中那个一直高大的身影如今看起来却脆弱不堪。

“通敌卖国……呵呵。他们可真能给我找罪名。”纳兰图哈仿佛陷入一种无奈又可笑的悲愤情绪中：“格勒的野心可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不止是格勒侯爷的……”纳兰朝禧将药碗递给身后的丫鬟，目光沉静地看向纳兰图哈，上身微微向前倾了一些，压低声音道：“只怕，还有别的。”

纳兰图哈神色一凝，讶然道：“你说什么？”

纳兰朝禧目光闪烁，犹豫片刻，抿了抿一有些发干的唇，沉声道：“孙女也是猜测。今年开春，长胜大街新开了两家商号，一家酒楼。酒楼的东家据说是京城的皇商。另一家……另一家是花都，东家还未可知，但格勒侯爷却曾出入过几次。可无论是酒楼还是花都，都是人群混杂、风媒聚集、消息流通之地。三叔回程途中遇险……在茶马大街上只怕已经传开了。”

纳兰图哈听着孙女的话，面上不动神色，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一双虎目瞪着她，咬牙道：“如此说来，你三叔的事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下落不明，他的马帮也定然损失惨重。若真是如此，这次的亏空就不是一般的大。茶叶遇水便全都废了，西陵十二州的百姓‘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若是补不上这个亏空，只怕要引起整个边疆部族的动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