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序拿着那双印着米奇头的练习筷，这是谭静买给他的餐具，一早就洗好消毒过了。

但其实她不知道，沈序早就能熟练地用筷子了。

沈序也没说，拿着练习筷，默默夹着面前的豆角。

这是他来林家吃的第一餐饭。

林家饭桌没那么多规矩，夫妻两人给两个孩子夹着菜，一边逗小沈序说话。

饭桌上唯一反常的就是林知微。

平时总爱叽叽喳喳在饭桌上说着一天趣事的小姑娘今天一言不发。

夫妻两看了女儿一眼。

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吃饭总是吃的很香的女儿今天似乎很提不起精神，正拿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好半天只吃了几粒米。

谭静不由担心起来。

“知知，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肚子痛吗？”

林知微抱着碗，可怜兮兮地摇头。

她怎么能跟妈妈说，是因为那个哥哥就坐在她对面，她怕的吃不下。

谭静还是担心，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没有发烧。

“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头晕不晕？”

林知微摇头。

谭静松了口气，终于没那么紧张，只当这是孩子偶尔一次的胃口不好。

“吃不下我们就不吃了，去看动画片吧。”

小姑娘得了准许，松了口气，一溜烟跑走了，大概还是觉得不安全，小短腿噔噔噔上了楼。

“妈妈，我今天不看动画片了，我有点困，想睡觉。”

夫妻两不疑有他。今天为了等哥哥，小家伙中午都没有午睡。

“那你先玩一会，一会妈妈来给你洗澡。”

“好。”

看着林知微上了楼，夫妇两继续和沈序一起吃饭。

沈序不挑食，林家夫妇给他夹的菜他全都吃，气氛和谐，远看还真有点像一家人。

吃过饭，照旧是夫妻两人一起洗碗。林家没有佣人，夫妻二人都不喜欢被服侍。

林正川正收拾碗盘，忽然看见一双小手端起面前还残留着菜渣的盘子，他一愣，沈序正默默端着盘子往厨房走。

林家对待孩子疼爱更多，从没让林知微干过这些，自然也不会这样对待沈序。

“沈序，放着吧，去看会动画片，叔叔阿姨收拾就行。”

然而男孩像个小大人，稳稳地端着盘子。

“不用了叔叔，您和阿姨去休息吧，我来洗，在家里也是我洗的，很干净。”

林正川又是一愣，想到沈家的事，又看看这过分早熟的孩子，心下唏嘘。

他力道温和地从男孩手中“抢”过盘子。

“那是以前，现在你不用做这些了，等你再大一点再请你帮忙好不好？”

沈序没再说什么，点点头。

林正川在他脑袋上轻拍一下：“去玩吧。”

沈序这才走向客厅。

收拾好厨房，谭静带着沈序到了他的房间。

房间家具都是新换的，还添置了书柜和写字台。

床很大，被子上画着男孩子喜欢的汽车，散发着清洗后太阳晒过的香气，上面还放着一套崭新的蓝色睡衣。

看得出林家对于沈序的到来确实很用心。

谭静替他把书包拿下来。

“阿姨帮你把衣服都收到衣柜吧。”

沈序摇摇头。

“谢谢阿姨，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小脸上透出一股坚持。

谭静没再勉强。

“那好吧，有什么问题就找阿姨，阿姨去给你热牛奶。”

这些温柔的好意让沈序有些不适应，他站在那里，像是不会动，声音低低的，还是刚才那句话。

“谢谢阿姨。”

直到谭静离开，沈序才重又动起来。

他没有把衣服放进衣柜，书包摆在写字台上，里面还是鼓鼓囊囊的。

男孩只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张老照片，很有些年代，颜色都变得老旧起来，但架不住照片里的女人笑容明艳，许多年过去依旧光彩夺目。

那是沈序从未见过的妈妈。

一个光看照片就知道一定很温柔的女人。

沈序摸了摸照片，想起小妹妹吃饭时躲躲闪闪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他大概，是在这个家里，待不久的。

第二天两个孩子一起去上幼儿园。

夫妻两把沈序接回来的同时也给他办了转学，两个孩子相差仅半岁，所以今天两个人是一起去的幼儿园。

林正川把两个孩子送到班上，又对老师嘱咐了几句，这才放心不下地走了。

班上突然多了一个小朋友大家都很好奇，尤其还是和林知微一起过来的。

所有人都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问题。

“微微，这是谁啊？”

“微微，微微，今天你们两个一起来的吗？”

“微微……”

明明是关于沈序的问题，小朋友问的却是林知微。

沈序很快被挤到了人群之外，只能默默看着小姑娘耐心地回答所有人的问题。

“这是沈序哥哥，以后和我们一起上幼儿园。”

“对啊，爸爸送我们来的。”

“沈序哥哥现在和我们一起住。”

于是小朋友全都了解了。

哦，原来叫沈序，还和微微住在一起。

好羡慕啊……

老师进来给沈序安排座位。

“沈序小朋友，你想坐在哪里呢？”

这是大院里的幼儿园，来上学的都是官家子弟。

小朋友不明白的事，老师不可能不明白。

沈序家什么情况老师们自然也清楚。

多少对他有些照顾。

幼儿园不像小学，摆了几张圆桌，小朋友们都是围成一圈坐着的。

沈序看了一眼坐在最前面那张桌子的林知微。

小姑娘和另外两个女孩挨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小眉毛要皱不皱的，排斥的情绪特别明显。

沈序抿了抿嘴，目光放到了离她最远的那张桌子，伸手一指。

“我想坐那。”

*

到了室外游戏时间。

小朋友们要分组。

林知微身边聚了不少人，很快小组名额只剩下了一个。

沈序安安静静站在拼命争抢的人群里，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其实他知道结果，但他还是想过来。

果然。

林知微视线从所有人身上划过，最后停在他那里。

她做表情时眉毛动作总是很多，比如现在心虚地抱歉，眉毛就往下耷拉，瓷白的小脸上全是无辜。

沈序看懂了，低下头，转身朝回了教室，不去看她拉住别人。

小朋友最敏感，一下看出来微微可能没有那么喜欢住在她家的那个哥哥。

微微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小公主，小公主不喜欢的，那他们也不要喜欢。

沈序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

小孩还没能成长，天性里总有些懵懂。

因为懵懂，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伤人。

有几个和林知微一组玩游戏的孩子见他一个人，欢叫着跑到他面前做鬼脸。

沈序垂着眼，继续看着他的书。

几个孩子见他没反应，闹的变本加厉，凑到沈序面前大喊大叫。

等到其他孩子发现时，场面已经有些失控。

那几个小孩没把沈序气着，自己反而因为沈序的不理睬气得不得了，其中一个孩子受不了，动手抢了沈序的书，气的要撕烂，然而童话书厚厚一本，实在不容易撕，憋的那孩子脸蛋通红。

沈序要去拿，被另外几个孩子拦住推推搡搡，他冷着脸挥开想要推他的手，孤独又倔强。

林知微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突然有点难过。

这种滋味，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就是能很清楚地体会到。

像是世界把自己抛弃了，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只能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心里却很痛，很冷。

林知微跑进去。

气恼的小男孩还在撕书，正使劲，手上忽然一空，眼前露出林知微撅着嘴的严肃小脸。

“大龙，你为什么要抢沈序哥哥的书，快向沈序哥哥道歉！”

叫大龙的男孩一张脸比刚才更红，嘟嘟囔囔，有点委屈。

“可是，微微你刚才也没有和他一起玩啊。”

你不喜欢他我才来惹他的。

林知微满脸认真。

“所以我要来道歉。”

说完，她真就转身面对沈序。

“沈序哥哥对不起，你还愿意和我们一起玩吗？”

她其实还是有点害怕。

沈序被欺负说起来也有她的原因，不知道他还肯不肯原谅自己。

哪知沈序答的很快，毫不犹豫应了下来。

“嗯。”

林知微松了口气，不由笑出来。

这是她第一回在沈序面前这么开怀的笑。

小嘴咧开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两只小辫子在脸颊边晃荡，分外活泼。

小公主道了歉，又对着那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孩板起脸。

“我已经道歉了，大龙，你是不是也要道歉？还有你们，推人是不对的，你们也应该给沈序哥哥道歉。”

几个男孩子这下也知道错了，老老实实给沈序道歉。

“对不起。”

圆桌下，沈序一直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紧绷的眉眼也逐渐缓和下来。

“嗯，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