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店里等了不过一刻钟，顾理煦就过来了。

其时我已经醺醺然了，有点不知身在何处。待看到那张能让人沉迷的脸时，我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故里，你回来了。”

顾理煦身子一顿。稍顷，走到我跟前，带着略略责备的口吻：“怎么喝这么多？”

“鱼太好吃了，就觉得非要喝点酒才好。”我痴笑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我送你回去。”他俯下身，右手拉着我的右手，左手扶着我的腰，竟是把我半拥半抱起来。

我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

他应该感觉到了，看我一眼，目光沉沉，手却未曾松开。

“那她们三个呢？”我好像并没有真的醉，还知道关心别人。

“等下我朋友送她们回去。”他说。

我看向他的身后，几步之遥，站着一对俊男美女，想必刚刚，他们三人，是在一起。

俊男美女冲我笑。

美女向前几步，走到我的面前：“放心好了，等下我们会把你朋友安全送回家。”

“拜托了。”顾理煦拥着我，朝门口走去，经过俊男面前时，丢下一句话。

“放心吧，四哥，保证完成任务，你尽管护送佳人。”俊男调皮的立了个军姿，笑得有点贱兮兮的。

出得了门，冷风一吹，我不由自主打了个颤。酒意被风吹走了大半，同时吹走的，似乎还有勇气。

“我自己能走。”我讪讪的笑着，推了一把顾理煦，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顾理煦扶着我腰的手松开了。

我在心里悄悄地吁了口气。

可下一秒，顾理煦却大衣一撩，一把将我裹进怀里。

“风大，冷。”他的声音，带着近乎蛊惑人心的温柔。

我觉得我血液都不会流动了，只傻乎乎的仰着头，呆呆的看着他。

顾理煦也看着我。

我看到他黑沉沉的眼眸里，似有流光闪烁。

“长安。”他近乎缠绵地叫我的名字，头亦慢慢地慢慢地朝我俯下来。

我大脑完全宕机。

嘴唇上有冰凉的触感，如惊鸿一掠。

我如梦初醒，用力推了他一把。他猝不及防，几乎被推了个趔趄。

我往马路边上疯跑。

“长安。”我听到他在后面叫我。

但是我没有回头。

我跑出好长一段，才停下来，茫茫然的站在冷风里，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顾理煦没有追上来。

我在冷风里站了很久，直站得浑身冰凉，才终于在路边打了一辆车。

司机问我去哪里。

我茫茫然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在这个城市，在这个世界，只有那个小小的宿舍，才是我能去的地方。然而，今天，此时此刻，我不想去那里，我不想去面对那三个醉了的人。尽管是我把她们灌醉的。

司机又问我到底要去哪里。

我用力按着被冷风吹得要痛死了的头，回：“你随便开，我只是想暖和一下。”

司机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但终于还是没舍得放弃我这个单，一脚油门滑了出去。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开了快两个小时，司机终于受不了了，再问：“你到底要去哪里？”

“你开就是，我会给钱。”

“姑娘，不是钱的问题，”司机估计是个好人，“我怕你会出事，要不我开到派出所去，你去那里和人民警察唠嗑唠嗑，或许心情就开阔了。”

我沉默。

司机继续往前开，开了好一会儿，我才后知后觉问：“你开哪去？”

“派出所啊。”司机答得理直气壮，“姑娘，你这状态，不把你送到派出所，我还真不放心。”

“不用。”我有点哭笑不得。

“不用也行，你让家人来接你。”

“我没有家人。”

“没有家人？哦，你是外地的吧，那你让朋友来接也可以。”

我本来想说我也没有朋友，但转念一想，我要这样说，今晚铁定被送到派出所了。我现在虽然不想回宿舍面对几个醉妞，但我也不想去面对人民警察的关怀，我只想找个地方，可以安静的呆着，但是，又不要是一个人。

我怕我一个人，会胡思乱想，会疯。

我摸出手机，拨了无嗔电话，电话甫一接通，我第一时间问：“你今晚可以收留我么

？”

我生怕我如果晚问一秒，就没有勇气把这句话说出口。

“好。”电话那头的无嗔，对我这荒唐的要求似乎并不惊讶，只淡淡应一声，好像这是多么寻常的事。

他报给我酒店地址，我又把地址转述给司机。

“这才对嘛。”司机终于松了口气，是庆幸今晚这个烫手山芋，终于甩出去了吧。

车子很快到了无嗔酒店，我入大堂，进电梯，快到他房间时，才渐渐心慌起来。我和无嗔，其实交情还没有到能共处一室的地步。我们虽说不上陌生，但也谈不上多么熟悉。虽然彼此因为某些原因有了交集，但是，除了那些不得不的交集，私下里却是实在没有必要多一点交往的。

我在无嗔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敲了门。

今晚我想找个活人来陪，他会呼吸，但是，却不需要说话。无疑，无嗔是最好的选择。实在是，这个男人，他外表看起来既然超凡出尘，性子也的确是淡泊清冷的——若事情和他无关，他总是很安静，惜字如金。

无嗔打开了门。

他住的是套房，会客厅很大，沙发又长又宽。我径自走向沙发，扑倒到上面，然后，用抱枕蒙住了头。

无嗔没问我为什么会来。

事实上，他就当我是没存在一样，自顾自去洗了澡，又用了会电脑，打了两个电话，然后熄灯，上床睡觉。

我本来就喝得有几分醉，又加上那个惊鸿之吻带给我的震撼实在是太大，几乎耗了我所有心神，所以整个人都是处于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在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里，开始我还能勉强听到无嗔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音，但后来，大概是这种细细碎碎的声音让我觉得安心，我竟是完全沉睡过去。

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沉睡了。这二年来，我的睡眠总是浅显，一点点声音也能让我惊醒。而且，我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不能睡在黑暗，总是要整宿整宿开灯。一直到进了茗筑设计，住到公司的宿舍里，有好几个夜猫子一样的猪队友相伴，我才慢慢的适应了夜里的黑，不用再开灯睡觉。

然而这一次，我却睡得这样沉。

大概是喝酒了的缘故。所以，很多时候，酒真的是个好东西。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无嗔已经不在房里。

我去洗手间用冷水胡乱洗了一把脸，又把衣服勉强扯平整，便也打算出门回宿舍。

结果我还没走到门口，门却又开了，是无嗔回来了。

“昨晚谢谢你。”我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笑得得体。

无嗔亦回我一笑。

“我先回去了。”我说。

“不喝一杯茶吗？”无嗔问。

我踌躇了一下，若在往常，我要告别，无嗔总是会君子一样笑着，说一声请便。而今天既然留我喝茶，想必是有话要说了。

既然他有话要说，我就自是得听。

所以，我的脚步转了个方向，走到沙发旁边坐下。

无嗔慢条斯理的烧水、烫杯、泡茶。

“这是上好的明前茶，茶色青碧，茶味甘冽，你今日有口福了。”无嗔悠悠一笑。

“我却不懂茶，如果要我选择，我大概宁愿喝可乐。”我并不打算附庸风雅。

“那是因为，你到底经历得少，还没学会沉淀。”

“哦？”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世事如茶，莫忘初心。你若一时参不透，便记住就好。”

我咬了咬唇。

无嗔往茶杯里注入青碧的茶水，然后递给我。

我伸手去接。

他却又并不给我，只把茶杯微微一倾，那茶香氤氲的水流，便悉数流入茶盘之中。

“一切皆流，无物永驻。”无嗔说。

“我不懂。”我说。

无嗔站了起来，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气势看着我，就像得道高僧看着红尘中苦苦挣扎的众生，眼里竟隐隐有悲悯的情怀。

“你会懂的，长安。这一次，如果你不把自己彻底清空，你将会比上一次输得更惨。”

我心神巨震。

“你回去吧。今天下午，顾理煦会去北理，我想，你会在那里偶遇他的。”无嗔缓步走到窗前，背对着我。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一袭长衫，端似不染一丝尘埃。

一个一眼看去似乎清澈见底，实则幽深到无法探知的男人。

他还是出手了，尽管我昨晚才拒绝过的。

“长安，就一个月吧，我不想等太久。”

我又咬了咬唇，起身，朝门口走去。

“先学会笑。”无嗔干净清冽的声音，在门关的一霎那，悠悠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