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地守卫这么森严？”余风对此有些诧异。

赵武神情严肃，借着观察环境的动作，悄然说道：“此地本有存银五万两。”

“孙县令与驻守本地的柯将军议定，自筹资金为江左县谋三千铁骑，以安本地民心。”

“朝廷应允的旨意才下，这仅有数人知道的银库居然就被劫了。”

余风看了眼正候在门前的孙县令，见其面皮铁青，眼窝深陷，神态枯槁，也知这事情非常严重。

已经筹备好并上报朝廷的银两，那归属权就是朝廷了。

现在等于朝廷军饷被劫，若找不出元凶来，他们这些参与者都会被问罪。

“内贼？”将要与官袍陈旧的孙县令接触前，余风小声问道。

赵武不置可否，只回答道：“除了孙县令与柯将军之外，其余事先知晓银库所在的人都在县衙大牢里拷打许久了。”

“人都打废两个了，也没人敢认。”

按照常理来说，严刑拷打之下，往往会出现屈打成招的事情，此案最差也有人去顶了。

奈何，这案子实在太大，谁认就会引来诛九族的大祸，也就宁愿被打死也无人敢承认了。

孙县令没有精神客套，将悬剑司一行人迎进去后就借故去院中凉亭里坐着等结果，只让黄捕头负责引他们勘察现场。

“归灵宗也派人来了。”将他俩带进内院的时候，黄捕头小声说道。

余风在面罩下的表情更显冰冷，语气倒是依然如常：“他们倒是有心，哪里都能见到。”

“县令大人三次派人登门，才请来这么一位仙师相助，小哥等会儿可别为难我们。”黄捕头见过这位身材清瘦的悬剑司差人的办事风格，怕他等会儿再度发难。

说罢，他即推开了内院大门。

两扇厚重大门刚推门，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就伴随着淡淡臭味儿扑面而来。

余风放眼看去，只见铺着青石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摆着不少尸体，浑身上下皆是刀剑伤。

案子都已发生五天，孙县令实在没法破案，也就一直没有让这些尸体入殓。

天气微热，已有不少蝇虫在院中飞舞，若非撒了不少石灰，这地儿早就不能呆人了。

“这位就是归灵宗仙师徐牧秋。”黄捕头将两人引到一名目光清冷、样貌阴柔的瘦高青年身前，并带着七分敬意介绍道。

那徐牧秋只扫了赵余两人一眼就转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院中已摆起了祭台，白烛高燃，黄香缭绕，凿成钱串的纸钱在台下堆积成山。

“活人问不出来，仙师就准备问问死人了。”黄捕头指着四周那些尸体小声解释道。

余风早已经相信了这种曾被自己坚决地视为蒙人把戏的仪式。

只是，想要让死人开口谈何容易，人死魂散，本事再大的神婆也不过只能借梦托言。

看了一眼已手持长剑立于台前的徐牧秋后，他就转身去了银库里。

相较于外面的情形来说，银库内部显得并没有那么瘆人。被大火焚烧过的室内，除了满地灰烬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余山粗看了下后，心里就生出了些异样感，可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

整个银库都是用丈长条石纵放砌成，石缝里勾了糯米汁混生石灰，将四周石墙形成了丈厚的整体。

屋顶也用厚重的石板盖着，上面更压着只被大火烧出裂缝的青砖顶。

这种环境之中，除非是大妖凶魔出手，否则凭借人力根本无法从外界攻破，更别说那大群如狼似虎的衙役了。

偏偏这地儿就被人攻破了。

除了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外，银库里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怎么了？”发现他仔细看了一遍银库后，依然站在原地不愿意离开，赵武就开口问道。

今日钟巍出城去了，他能依仗的人只有这个估计拥有钟巍同样本事的少年。

“我只是觉得奇怪。”余风皱起了眉头。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哪里不对了。“黄捕头，这银库里装银子的东西是什么？”

见他盯着灰烬之中那几个巴掌大小的方块，黄捕头苦笑了，开口回答道：“县令大人节俭，怎么会专门打造器具来存，不过就是搞了些木头架子罢了。”

“大火起了，那些木头架子也烧得只剩下些大大小小的烂木头了。”

余风依然盯着地上的印子，听完之后才问道：“那些木头呢？”

“为了找线索，都移走了。”黄捕头肯定地回答道。

余风眉头紧皱，抬头看向了黄捕头，正要问他移到何处去了时，猛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

按着刀柄出了门，他就看到一个白面重瞳的精壮少年被铁链锁着手足趴在地上。

他的身体正猛烈颤抖着，似乎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连锁着手足的铁链都被拉得笔直，铁环铿铿作响，让人怀疑随时都可能断掉。

随着归灵宗徐牧秋手中青锋再度刺出，他本来弯曲着的脊背又突然反向绷直，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柯将军的独子柯青鳞，也是知晓此事的几人之一。”黄捕头解释道。

说完之后，不忍再继续看下去，想要离开院子，看到自家县令依然坐在亭中喝茶，于是告罪一声就回了银库之中。

他刚走进银库，余风就看到柯青鳞身上有个淡淡身影被剥离出来。

那个身影与柯青鳞神似，在原地站着，呆呆看着院中某处，并不愿意受驱使。

“放肆！”徐牧秋怒斥道，手中青锋再刺。

赵武这才窥破了对方的手段，悄声说道：“此为驱魂，出自他们宗门魂蛊之术。”

祭台上的两支蜡烛猛然窜起了人高的火焰。

台下早就点燃的纸钱无风而起，带着红火，如风卷落叶般舞动起来。

与此同时，柯青鳞被抽出身体的魂魄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往院外而去。

“最多半个时辰就有结果了。”徐牧秋见此，收了玄气，转身向亭中孙县令说道。

而后又看向了赵武。“班头见识不错，这正是我门绝技驱魂术。”

“幸亏有这活人可用。”对于柯青鳞的痛苦模样，他视为不见。“否则，我就只能用我这乾坤兜里的游魂了。”

孙县令已走了过来，为表感激，对老友之子视而不见，笑着夸赞道：“仙师这乾坤兜里能收游魂啊？那可是阎罗般的鬼神手段，厉害！”

被他这么一夸，本就有心显摆以震慑这些世俗人的徐牧秋随手就从怀里拿出了绣有蛟龙穿云纹的紫色锦袋。

“这就是宗主所赐乾坤兜。”他托着那锦袋，傲然说道。

“我这已是百魂兜，虽说还有诸多不足，却也是件难得的神器了。”

而后，他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同时扯散了系住袋口的混金绳。

“此案马上就破了，就让这些流魂来帮着收拾下银库吧。”

混金绳被扯开后，其中飘出了十几缕青烟，并很快幻化成了人形。

“将这些尸体搬到外面去。”徐牧秋竖起两指，指向了院中。

那些影子不为所动，呆滞地站在原地。

徐牧秋冷哼一声：“荒野刁民，还敢不听本座之言！”

本就举着的两指随手挥出，一道指影如鞭抽出，尚在空中就已发出雷霆之声。

身影为虚，鞭影亦虚，后者抽到前者身上后，却赫然可见那些影子猛然颤抖，显得痛苦异常。

游魂们被迫动了起来，但依然不敢上前。

啪！这次鞭影在空中直接炸响，两道游魂差点被抽散，表情也痛得狰狞起来。

“你们怕什么？”他冷声嗤道。“难不成还以为徐爷手里的游魂还能转世？”

这话出口，饶是有心奉承的孙县令也是脸上两块面皮忍不住抽搐了数次，怎么都找不到接话的点。

其余人更是心生厌恶，几个胆大的衙役都已捏紧了拳头，强忍着想要责问的心。

余风立在人群之后，不觉已是双目通红。

好在面甲严实，遮住了他顺着脸颊滚落的两滴血泪。

不过短短几个瞬息，他的内心就已痛苦异常，每次呼吸都如吸入了万颗细针，将胸膛扎得千疮百孔。

“母亲……”他看着游魂里那熟悉的身影，在心中悄然喊道。

原来母亲一直精神不振的缘故是被抽了魂，原来余家村那些无辜受难的亲朋都被收了魂，化为了徐牧秋乾坤兜里的游魂……

这一切的起因，不过就是那日他在村口古桥下钓鱼时抬头看了一眼。

那日桥上，身穿白裙的灵珑走在风里，衣袂翻飞，既像只受惊的蝴蝶，又像落凡的仙子。

然后，母亲被下毒，他被卖入悬剑司，而余家村惨遭屠村。

现在，母亲被魂蛊抽走的魂在眼前，多年对他关爱有加的亲朋之魂也在眼前……他们都在痛苦地抽搐着，如在炼狱。

他们恐惧，他们不安，他们怒而无言，他们被逼得缓缓走向了那些惨死倒地的躯体。

只要接触到这些躯体，他们就再无转生的希望。

哪怕就是余氏这种只被抽走一魂之人，也将终生无法康复。

“我杀了你！”余风灵域苍穹之中，某个字突然焕发出了辉光，无数讯息涌入了脑海，随后他更加愤怒。

他想要杀人，哪怕明知不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