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赵武有些不耐烦地应道。

谈话被人打断后，钟巍也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叮嘱对方道：“等他修满下三境，你才对大家宣布吧。”

“我办事，你放心。”赵武轻松地答道。

“以前就是太放心了……”钟巍不屑地说道，随后站起身来离去了。

赵武愣了下，随即带着几分怒气大声对外面喊道：“人呢，桌子都不收拾了吗！”

这会儿已过了晨训时间，差人们实际都已出去办事了。

他也知道，只是觉得有点憋屈，想大声吼两句发泄下而已。

坐了片刻之后，想起刚才麾下所禀报的事情，往地上啐了一口后，勉强露出些笑容出门往养着赤睛獠的兽栏方向去了。

天下每个悬剑司都会养一头异兽，根据不同天赋发挥不同作用。

江左县悬剑司养了只赤睛獠，能识世间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之真身，让衙门办事不至于出差错。

刚到兽栏附近，赵武就听到了此獠震天的吼声。

“咱们这獠啊，最喜欢新鲜的虎肉，兄台有心了。”兽栏旁，已有一个身穿黑袍，脸上罩着黑甲面罩的差人在接待来客。

来人脸上几乎无肉，乍一看如皮蒙骷髅，虽穿着归灵宗服饰，身上却无半点灵动之气。

听到差人的话后，这人脸皮上移，将嘴拉出个弧度，形成了一幅令人不适的笑脸。“也是余家村里多出来不少人肉引来了山中恶虎，否则獠乖乖也只能吃点狗肉了。”

赤睛獠却并不买账，听到獠字后，朝着栏外就是一声怒吼。

呲牙咧嘴的模样看起来暴怒异常，转身却又叼起一大块带毛虎肉，哧溜就吞进了肚里。

“那这真是赤睛獠的幸运，却是猛虎的不幸。”差人不露声色地接着话。

不等那归灵宗人开口，赵武就走上前去，挡在了差人身前，挡住了这个因悄然握拳而将指节捏得发白的少年。

同时，他在身后打出手势，示意其先行离开。

余风听到余家村人肉几个字就已是满腔怒火，归灵宗这帮恶贼居然狠毒如斯！

“对了，这是上交悬剑司的案书。”那面如骷髅身如竹竿的归灵宗弟子从怀里掏出薄薄一张纸，递了过去。

那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除了“余家村诸人行邪法引灾祸导致村灭人无踪”这行字外，只有数十个余风很听脚步声都能想出样貌的人名。

这些人构成了他过去这些年的全部记忆，悲苦喜乐酸甜苦辣咸皆在其中。

突然知道这些人都已死去后，他在那瞬间觉得那部分记忆都消失了，然后被悲伤与愤怒填满。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心里边，理智的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

只是黑甲面罩之下，已有滚烫的泪水落下。

“说起来，这份案书还有些不太详尽。”那归灵宗弟子抛出最后一块肉后，接过赵武递上的擦手布，边擦手边说着。“卖身进悬剑司的小子和他那老不死的母亲不见了。”

“赵班头若是见了，可得小心了，也不忘禀告下咱们宗里。”

“斩妖魔除邪祟，我们也该尽点力。”

赵武连连点头。“贵宗有心了，只是那小子确实没来报到，否则早将他的人头送上山了。”

“送上山做什么？脏了灵峰，你担当得起？”那厮傲然说道。“就扔在你们刑狱里，咱有空了看一眼就行了。”

对于他来说，余家村这些人命还不如山中虎狼重要。

赵武尴尬地笑了下，转身训斥起了身后的少年：“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衙门今日没事派给你吗？”

“今日我负责喂养赤睛獠。”余风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赵武这才明白为什么余风会出现在这里，暗道也是巧，更庆幸这少年性格老成，面对仇人也能如此稳得住。

同时也有些疑惑，这小子不是吃多了百圣丹，正在房间里昏睡吗？

“那去取点山楂饼来，等会儿好喂。”他还是想将余风支开，免得等会儿被对方瞧出端倪。

余风也不愿意多呆，免得真惹出祸端来。

应了声后，刚转身准备离开，那归灵宗弟子就看似随意地说道：“你家这小兄弟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啊。”

“我这小衙门里，谁的声音你不熟悉啊。”赵武笑着说道。

这理由不错，毕竟对方确实在这两个月里来了无数次。

那归灵宗弟子并没有多想，擦干净手后，拍了拍赵武的肩膀后，甩着袖子往衙门外而去。

看着对方那毫无顾忌的模样，赵武暗暗地啐了一口。“真把这地儿当自己家了？你赵爷迟早办了你！”

嘴里虽然小声说着，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目送对方离开。

看着身影已消失在兽栏大门外后，他才转身对身后几米外的阴影处说道：“人已经走了，不用在那磨蹭了。”

“我是怕给衙门里添麻烦。”余风端着山楂饼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赵武冷哼一声，随后平静地说道：“人活到我这个年龄时，棱角都被磨平了，胆子皮也和脸皮一样厚，还会怕什么麻烦呢。”

对方话里的意思，余风明白，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将山楂饼倒进兽栏里的食槽后，他将话题引向了别处。“穆公子怎么处理？”

“让他远房亲戚敛了吧。”赵武皱起了眉头。“穆府查封之前，悬剑司会与县衙一同清理穆家财产，然后移交给穆姓族人。”

余风并不关心财产清理之中的猫腻，而是有些惊讶：“活埋？”

“你想什么呢，咱们衙门是保平安的，怎么可能埋人。”赵武不悦地说道。“穆公子昨晚在刑狱里用腰带自尽了。”

余风错愕了下。

随即，他又明白了。

与其说是穆公子被女妖所蛊惑，不若说他蛊惑了女妖。

无论真相如何，穆家都满门皆亡了，加上女妖被诛，穆公子也就失去了继续活着的最后念头。

“他也是个可怜人。”余风叹息了声，看向了兽栏里长得小山般的赤睛獠。

赤睛獠只有在看见悬剑司那身官服时才会特别温顺，肥厚耷拉着的上唇甚至会刻意地将獠牙包裹起来，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不过，余风看着它的模样，依然很是戒备。

“怎么？”赵武见此，疑惑地问道。

余风看着食槽盆边依然挂着的血迹，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奇怪，居然有人喜欢这畜生。”

“物以类聚吧。”赵武哈哈一笑，随后说道。“看着它吃完后，你到前厅来一下。”

悬剑司并不会升堂办案，案子多由隔壁县衙转来。

整片建筑绵延十数里，青瓦白墙，普通里藏着雅致之意。

若非朱红铜钉大门之上悬着一枚剑身锈迹斑驳的阔剑，反倒像个家境殷实的大族宅院。

天下悬剑司皆是这个模样，只是别处还多了判官与主薄两个职位。

不像这江左县里，班头成了主官，朝廷也迟迟不重新派人下来。

“赵叔，今天是有什么事？”盯着不情愿的赤睛獠将化食山楂并吞下后，余风到了前厅就开口问道。

赵武取过墙上挂着的鱼龙刀，然后往门外走去。“跟去我城南杏花巷，那边出了案子，咱们得还孙县令一个人情。”

昨夜孙县令派人过来借着说穆府财产的事情，顺带也就提了杏花巷之案。

赵武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清理穆府财产之事本属县衙，但邀请悬剑司参与后，后者自然能从中获得不少好处。

作为回报，悬剑司也该在杏花巷之案里出点力。

“本来该让你多熟悉两天才接着带到现场，但你钟叔想让你人生经验更丰富点。”赵武领着他往杏花巷走的时候，和蔼地说道。

余风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自信人生经验倒是充足，只是在民风淳朴的村里呆了多年，骤然从山上走来个神仙小姐姐，这才吃了大亏。

长久的安逸环境与错误认知，太容易将人摧毁了。

江左县靠近赤江，江上白帆绵延数十里，城外稻田绿波延绵，两者相映成趣，都在告诉世人，这是一块福地。

因此，此地也极为富饶。

这从城里的建筑也看得出来，余风一路所过，千屋万瓴，极土木之盛，穷雕画之容。

偏偏这江左县又是个三不管之地。

两江汇流分三州，江左县恰在中央。三边都想得，争论不休的情况下，反倒让此地实际性地沦为弃子。

县里倒是有个县衙，可与悬剑司配合的朝廷铁骑却并没有。

“所以杏花巷出了这么个案子后，孙县令就只得找我们了。”赵武走到巷口，看着如瓮般的巷子，皱着眉头说道。

余风表情更是严肃，因为看到了巷子里以及墙上箭楼里呆着的衙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