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城市公安局，已经中午。耀眼的大太阳正悬当空。林琅捂着肚子只喊饿，并不忘套一下安心和局长的关系和谈话。

“聊了这么久，你再不出来我都以为你俩在谈情说爱了。”林琅抱怨。安心有点生气，虽说林琅向来这副嘴脸，她早已见怪不怪，可玩笑开到她和敬爱的刘叔叔身上，多少有点放肆无礼了。安心狠狠掐了林琅一把：“欺负我就算了，你再敢侮辱刘叔叔这样的人，我就跟你绝交！”

林琅疼得龇牙咧嘴，揉揉痛处，眉毛习惯一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安心被林琅问得一愣，不明就里地说：“刘叔是我爸的战友，破过不少大案子，当然是个英雄，是个好人。”

“好人？人心隔肚皮，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他脸上写着我是好人四个字么？”林琅咄咄逼人。安心怒了：“你少无聊！刘叔叔不是好人，难不成你是？我看你身上到处都刻着我是流氓这四个字！”

“可我觉得他有点奇怪。”林琅表情有点微妙，“当一个案子毫无头绪的时候，如果有人给他报告这样一条重大线索，作为一个警察，他不应该很兴奋么，不该两眼放光么？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他高兴来呢。”

安心因他这白痴般的理由彻底败下阵来，只好无奈说：“那是人家经验丰富心理淡定！说不定，刘叔叔在为我的处境担心呢。你以为都像你，连四十岁摊煎饼果子的老板娘都不放过，人家给加个蛋，就兴奋得两眼放光？”

“错。”林琅认真纠正，“加两个蛋，我才会两眼放光。”

回到报社楼下，安心刚要下车，林琅拉住了她。

他带着一副商量似的表情，说话却像下命令：“你下午请个假，咱们去搬家。”安心吓了一跳：“搬家？谁要搬家？你吗？你搬家我能帮啥忙，跟你说句乔迁之喜就行了呗。”

林琅不说话，只默默望着她。安心愣了愣，一下子跳起来，头撞到车顶棚，疼得几乎流眼泪：“我搬家？你是说让我搬家么？”林琅一脸淡定，点点头。“我为什么要搬家？”安心觉得不可理喻，“我搬到哪儿去？你知道这年头找个房子多不容易？”的确，在寸土寸金的江城，租一间价格适宜且距离上班单位不远的房子，实属不易。若不是看在安心租得够久，并且一次次恳求的份上，房东早就涨价了。而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林总，却异想天开想让安心搬家。

“这你不用担心。”林琅才不管安心那些有关衣食住行的小心思，他已经下定决心，“总之你一定要搬家。”

安心的脑袋不痛了，人自然也清醒过来，她明白了林琅让自己搬家的意思：“我知道你在担心我的安全，可是林琅，你不觉得我们有点太杯弓蛇影风声鹤唳了吗？连刘叔叔他们警方都说了，凶手带走小蔚的手机，最大的可能是因为手机里有重要的东西，并不是针对我。我需要现在就抱头躲起来么？”

“那他为什么给你回短信？”林琅不放弃，看向安心，一字一句地问。

“有可能是，他不想让人知道小蔚已经死了，如果他不回复短信，我可能就会有疑惑，可能会提前发现小蔚死亡……”

“可是安心，小蔚既然可能是报复而死，那你会不会也得罪了什么人呢？这才是我担心的。”林琅看向前方，阳光照进窗玻璃，他的面容在阳光下，隐隐约约。

安心自嘲一笑：“按照你的推理，全世界的记者都应该搬家，或者干脆隐姓埋名了。”

“我只是担心你。”林琅抬高声音，却被安心打断：“够了林琅，说实话，如果杀死小蔚的凶手会来找我，我求之不得。如果我能引出杀死小蔚的人，拼死我也愿意一试，我就怕不是这样。你不懂，小蔚的死，对我来说打击有多大。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琅看着安心，她那薄薄的脸上，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坚毅。她总是这样，像只小兽一样横冲直撞，完全不想安危后果。昨晚的一幕，是林琅第一次目睹安心的脆弱。而现在，她又披上了强大的外衣，却不自知这强大，有时候只是伪装。

林琅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安心，只得作罢。

安心回到报社就忙起来。

她在资料室翻找近几年“江城晚报”出版的所有报纸，白纸铅字，厚厚的一摞，很多报纸早已落满灰尘。安心坐在地上，将有署名杜小蔚新闻的报纸分拣出，仔仔细细，生怕放过一张。可是太多了，一叠一叠，时间真是飞快呵，安心想，不知不觉间杜小蔚已经报道了这么多新闻。那么自己呢，会不会更多？

新闻种类五花八门，涉及的内容更杂。家长里短，情感专线，经济波动，刑侦案件……这些年杜小蔚跑的新闻还真不少。安心快速浏览每一条新闻内容，心里思索，到底哪些新闻，有可能会引来仇杀呢？这些蒙着灰尘近乎泛黄的薄薄的报纸，新闻早已是昨日黄花，可安心一想到字里行间或许隐藏杀机，脊背就隐隐发凉。

一叠报纸扔到地上。安心抬头，夏商周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自小蔚事件发生以后，夏商周仿佛变了一个人。不苟言笑，表情阴晴不定，整日待在办公室，对安排采访和审理稿件的事情，也不太上心。老夏心里明白，即使现在安排任务，这报社也没人能安下心来工作。这可是谋杀啊，还是肢解，任谁一想都要毛骨悚然恐怖入梦，何况还是自己单位的同事。

安心扫了一眼，便知道都是有小蔚名字的报纸。老夏坐到地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安心，你确定做这些有用吗？”安心看他一眼，无奈地说：“不知道，大海捞针吧，希望能捞到点什么，小蔚死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至今她仍然无法平静说出这样一个事实，“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老夏叹口气：“小蔚的事情，让我作为一个新闻人，几十年的信仰都塌了。现在，我担心你们每一个人。”安心不说话，翻阅报纸的手速度却明显放慢，显然在思索夏商周的话。老夏抬头左右扫视一圈资料室，密密麻麻的报纸，阶梯一样排放在架子上，曾经，他以为这是“江城晚报”的荣誉，现在却发现，它们像一排排墓碑。

“这几天我总是在想，出事的为什么是小蔚？我宁可是我。我做新闻够久了，得罪的人也绝不少，年轻气盛，谁曾没个理想志气？年龄大了往回想，惊得一身冷汗，步步惊心呵，能混到主编这位子，还活得好好的，真是万幸。”

“所以你才压下了我和小蔚那条新闻？”安心明白了，那条食品黑作坊的新闻，不是有后台，是夏商周自己拿下来的。

看老夏点头，安心不解：“夏商周，之前报道的新闻，比这危险的多的是，一个小作坊而已，你怎么那么害怕？你不要告诉我，先前的你一直年轻气盛理想志气，偏偏是从这一刻才看透人生畏首畏尾的！”夏商周不再解释，把手中整理好的报纸推给安心：“这是杜小蔚来‘江城晚报’之前，在别家报社写的新闻。说实话，”夏商周看着安心，躲在眼镜后面的眼睛，目光闪烁不定，“我真不希望你从这里面查出什么。我不希望小蔚是因为做记者才被杀的。”

“等等，”安心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夏商周的背影，她不敢相信地问：“你压下去的这条新闻，有什么特别吗？”夏商周背对安心，资料室里光线黯淡，他的面容躲在昏暗里，让人看不清喜怒。夏商周推推眼睛，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别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