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天晚上，昆仑为了救阿丑，还是不顾一切，豁出性命砸晕了那两个上等的兵士。

阿丑也永远都会记得，当时砸晕士兵以后，昆仑又把自己身上唯一的一点食物，全部掏出来给了阿丑。

那是一小块又干又硬，看起来藏了很久的独角兽干肉。

阿丑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时昆仑那句磕磕绊绊的：“小兄弟，饿，饿坏了吧，这……这块肉，给，给你吃，嘿嘿。”

从那时候起，阿丑和昆仑，一个驼背瘸腿的奴隶，一个憨傻的结巴奴隶，两个人结下了生死的友谊。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喝过血酒没有磕过头没有盟过誓，但两个人彼此的内心，都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过命的手足兄弟。

后来他们经常见面，经常一起放牧独角兽，一起割青草，一起挨饿，一起到暖季的巨象河边，光着膀子下水，捉几条肥美的缨翅鳕鱼，然后在河边垒起石块和树枝烤鱼打牙祭。

在这个充满幽暗和压迫的世界里，昆仑就像是阿丑生命里一束微弱的亮光。

他永远是那样的无所畏惧，永远没心没肺，也永远没有悲伤。

但终究，昆仑还是死了。

在冰窟里，长夜将尽的时候，高大枯瘦的昆仑，缓缓倒在了那堆黑糊糊的灰烬旁。

死去之前，这个曾经像兄长一样保护过阿丑的年轻奴隶，这个曾经被无数人们当成傻子一样对待的年轻人，用尽最后一口气，声音颤抖着对阿丑说了句：

“阿丑，你一定，要，要好好，活，活下去。”

然后，昆仑便彻底僵硬了。这句话成了他在这世间最后的遗言。

冰雪迅速包裹覆盖了昆仑**的身体，使得他看起来就像一尊高大枯瘦的雕塑。

昆仑死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昆仑父母死得很早，自小被他的奶奶养大，奶奶死后，年幼的昆仑又沦为金达家族的奴隶，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和辱骂，从生到死，昆仑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这世上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阿丑唯一的兄弟，唯一能让他感受到这个世界还有一丝温度的人，就这样在他面前死去了。

一腔前所未有的愤怒，从阿丑胸中涌起，他攥拳，捶地，大声呼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么不公？既然让我们生在这个世界上，却又为什么让我们活的这么卑贱？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高高在上，生来就锦衣玉食，凭什么我们生来就是贱命一条？这他妈的到底是谁定的规则啊？！”

在这个世界，奴隶的生命是如此低贱，死亡是如此轻而易举，可阿丑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卑微和弱小，连埋葬自己兄弟的力气都没有。

此刻，包围他的，只有无助和恐慌。

他跪在地上，泪水混合着愤怒，化作一声仰天长啸：

“凭什么？我——不——服——！”

愤怒的声音，刺破苍穹，震慑天地。

然而阿丑的愤怒还没有持续多久，他便突然看见一片蓝火，吞吐着蓝色的火焰，从阴云密布的天空倾泻而下，仿佛是某种高高在上的神灵流淌出来的眼泪，或者说，是血液！

那蓝火降落在冰原上，不但没有立即熄灭，反而可以在冰雪上继续燃烧。

熊熊火光将冰原上那近百万只正在仰天嘶鸣的独角兽，映得通体发光，耀眼如神兽。

但很快，几乎就在一瞬间，那些蓝火便又穿越暴雪，向冰原周围四散而去。

顷刻之间，黑暗又再次降临冰原。

与此同时，跪坐在冰窟里面的阿丑，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正强行拉扯着他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地朝冰窟外面大步走去。

然而此刻的他，已经心如死灰，整个人如僵尸，如傀儡。

他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任凭那股力量拉扯着他向前走去。

但阿丑还没走出几步，接连几天的饥饿、寒冷和恐惧，已经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突然间，他一头栽进风雪中，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冰雪地面上。

很快，阿丑又陷入了那个不断重复的梦境里，黑金色的大雪降临，陌生男人嘶哑的吟唱，女人咒语般的呢喃，又在耳边响起：

“感谢神主赐予我，不可征服的灵魂。就算被地狱紧紧攫住，我不会畏缩，也不会惊叫……”

“当猩红降临宇宙的时候，你将自由。”

梦境里一派光怪陆离，梦境与梦境重叠，记忆在记忆中镶嵌。

所有的过往，都错乱地交织缠绕，像一只大网将他的神经覆盖，每个结点都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要死了吗？

阿丑问自己。

无边的梦境里，没有答案，只有一片空旷的冰寒。

只有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呼唤声，响彻整个宇宙：

“不要沉睡，不要熄灭！”

……

……

“你应该走了很远的路吧。”

眼前层层叠叠的黑暗中，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声音沙哑，含糊，却饱含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温暖。

阿丑从一张铺着白色兽皮褥子的石床上醒来。

睁开眼时，他看到面前的兽雕石凳上，坐着一位身穿深色紫色袍服的老妇人。

老妇人头发已经全白，看起来年纪很大了，但举手投足间，依然保持着优雅和庄重。而且眉眼和蔼，一脸慈祥，正在用关切的眼神看着阿丑。

在打量老妇人的时候，阿丑还看到她的怀里还有一只通体黑色的猫，那猫正闭着眼睛，慵懒卧着，对身边的一切都爱搭不理的。

床边炉火正旺，燃烧的木柴散发着异样的清香，柴尖红色的火星跳跃，宛如美人舞蹈。

桌子上摆满了喷香的酒食，仿佛这一切，都是为阿丑精心准备的。

“火烧雪狼肉，千香火鹫蛋，松瓤卷酥，木樨烫酒，都是我们这里最昂贵的食物了，还有这道清蒸深渊鲸翅，这可是正宗的海域深渊鲸，世间极品呐。”

老妇人微微笑着，用枯瘦的手指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酒食，一道一道耐心地给阿丑介绍，不紧不慢，气度雍容。

“快吃吧，年轻人，这些都是给你的，以后能吃到这些美味的机会，可不多了。”

阿丑身为一个奴隶，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好的待遇，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的高级酒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