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的日期定在了婚礼当天的上午，按原计划的时间早起为叶知化妆、造型，程纪辛会到叶家接她到临海西城区的婚姻登记处注册，婚礼的一切则在仪式会场就绪，等待新人到来，李婉的安排有条不紊。

婚礼的前夕，叶知难以避免地失眠了。

临海雨季的空气里伴随湿热，晚餐后叶知便早早地回了房，把冷气调到了二十四度。她躺进柔软的薄被里，尝试入睡很久未果，反而一阵口渴，被她尽力忽视。

几分钟后，叶知坐了起来，看了看床头的电子时钟，显示着凌晨一点。

环顾漆黑的房间，发了一小会儿呆，叶知逐渐适应黑暗，视线变得清晰，大脑也越发清醒。

她决定不再强迫自己入睡，下了床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下楼，开了厨房中岛的一盏小射灯，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喝了没几口，叶知忽然听见有个声音叫她，四下无人的安静夜晚，不禁让她心头一惊。

回过头，是穿着睡衣的哥哥叶竞，坐在起居室沙发上，叶知以为他在忙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哥，”叶知下意识出声，“你也睡不着吗？”

叶竞的眼睛望着她，说：“嗯，跟哥一起坐会儿吗？”

叶知和叶竞不是亲密无间的兄妹，更不是凑在一起就吵得不可开交的那种，应该说是宛如普通熟人的客气兄妹。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叶知有些意外，但她没有拒绝，走到了沙发边，坐了下来。

湿热的风又吹了起来，恰好有一扇窗门没关，把轻薄的窗帘吹得鼓了起来。然后穿过干燥的冷气，贴着叶知的身体，融进她的皮肤。

叶竞突然开口：“你愿意跟程纪辛结婚吗？”

不同于父母命令般的询问，叶竞的口吻似乎是真的关心，只是有些突然，但叶知又觉得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所以半晌都没能说出什么。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跟哥说，”叶知觉得叶竞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我会去劝爸妈。”

叶知不得不承认她依然喜欢着程纪辛，如果叶竞问的只是这个答案，那么她很愿意。

所以她说：“愿意的。”

叶竞的神色不明，但终于似是松了口气地点点头，又说“早点睡吧”，就起身要走。

叶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知道哥哥性格内敛，也不善于表达，从他口中听到关心的询问，叶知能够感觉到克制的呵护。

她开口叫住叶竞，说：“哥，谢谢你。”

叶竞背对着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只“嗯”了一声。

而叶知在上楼睡了四个小时后，她和程纪辛的婚礼日，便正式到来了。

——

临海的晴天很少，大多时候都是阴沉的灰蒙蒙的阴天，这天早晨天气罕见的好，太阳透出云层，将婚礼仪式会场旁的海面照得闪闪发光。

阳光照得叶知也有些恍惚，她一整天都笼罩在随时可能消失的不真实里。直到坐上程纪辛的副驾驶，轿车停在安保森严的高档小区楼下时，叶知才回过神来。

嘉墅苑的这套房子，是程纪辛名下的一套房产，被作为他们婚后的新家。婚礼仪式后，叶知就跟着程纪辛搬进了这里。

到家时已是深夜，程纪辛把备用钥匙给了叶知，又给她录了指纹锁，然后往卧室走去准备洗漱休息。

叶知喊住了他，一脸纠结，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扭捏模样。

程纪辛难得耐心，轻声问“怎么了”。

“我睡次卧吧。”叶知满脸尴尬与自责，不自觉地又摆出那套绝对不会麻烦任何人的卑微姿态。

叶知总是有种说不出的自卑感，惯于自我压榨和奉献，她敏感地察觉程纪辛大概不会想和自己共处一室，也怕让他觉得困扰和生活受到影响。

程纪辛眉头蹙了起来，叶知自顾自地说着不好再让程纪辛感到麻烦。

程纪辛看了她两眼，态度坦然，叶知既然提出分房他也没什么意见，本来她就是因为对父母的要求逆来顺受，不好拒绝才跟他结的婚。

叶知需要做出一些改变和克服，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替别人考虑，将自己的感受搁置一边。

这样就算是以后她离了自己，跟谁在一起都不会吃亏。

于是只抛下一句“随你”，程纪辛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主卧关上了门。

倒是叶知，话说出口又开始后悔，她开始意识到自身性格的缺陷。

在自己带去麻烦之前先把一切产生麻烦的可能性阻断，迁就讨好，不管对方究竟是如何感觉。

在别人递来好意时第一反应不是接受和感谢，而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然后找一些看似体面的借口拒绝，把人推远。

程纪辛一定觉得她好赖不分，叶知想，程纪辛跟她这样的人相处，应该会很累很疲惫吧。

——

生活好像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婚礼结束叶知的假期也休完了，重新回到岗位。而程纪辛也依旧忙碌，第二天便因为一项重要的收购项目的谈判飞去外地出差。

程纪辛一走，就是连着一个礼拜没露面。

叶知偶尔会想起他，想过主动联系却又不知道可以跟他说什么，便又作罢。

重逢后程纪辛对于过去绝口不提，叶知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跳过了重新认识和了解直接进入婚姻，叶知无法找到和程纪辛适合的相处模式，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她的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闷痛。

程纪辛离家出差前一晚他们单独共处一室的场景，既无所适从又尴尬，这几日都没见面，叶知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有些许轻松，也有些习惯了程纪辛不在家的婚后生活。

这天傍晚，叶知下班后照常到超市买了蔬果食材，准备回家给自己做顿晚餐。

实际上这一周叶知都是这么过的，她让每日上门的阿姨打扫完卫生便可以离开，三餐她会自己解决。并向阿姨保证工资照付，阿姨也乐得清闲。

叶知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处理着食材下锅料理。

程纪辛一手拿着文件，一手回复着短信，自然地进门换鞋，把钥匙放在鞋柜上。他有些忙，但抬头往亮着灯的厨房方向看去时，手上的动作也不免停了一瞬。

叶知也听到了玄关处传来的响动，回过头和程纪辛四目相对。

这场景几乎是立刻让程纪辛想到了叶知在清伊花园的厨房里，从没进过厨房的人第一次烧菜做饭想要给他惊喜。结果却是没有一道菜能吃，厨房也折腾得一塌糊涂，还把她自己的手烫得通红，切菜时划到的伤口半个月才好。

程纪辛大概沉默了半分钟的时间，喉结上下滚动，却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神情微妙地看着叶知。

被盯着的人完全不知道程纪辛这段时间内在想什么，不自在地动了动手上停下的动作，小声地说：“先吃饭吧。”目光躲闪，试图掩饰局促。

程纪辛恢复正常，安静地道，“好”，然后挽起袖子进厨房拿筷子碗碟。

二人吃饭都很沉默，叶知一边给程纪辛盛汤一边没话找话，跟他解释自己对程纪辛请的阿姨擅自做出的主张，“阿姨来过家里了，我只让她打扫了卫生，三餐我自己解决，工资还是照常发给她吧。”

程纪辛“嗯”了一声，表示没什么异议。

空气突然又安静了下来，程纪辛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汤碗上，不知在想什么。

叶知心不在焉，竟是下意识地把程纪辛不爱吃的萝卜一一挑出，拨到了自己碗里。突然意识过来的叶知紧接着便是一愣，满脸懊恼地说“对不起”。

程纪辛接过汤碗，不在意地喝了起来。又淡淡地道：“在滨港学会的做菜？”

叶知低着头，握着筷子的手突然紧握了一下，口中的饭菜瞬间味同嚼蜡。

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涩也从她的胃部升起，静静地向上扩散，进入喉管，到达上颚，迫使她发不出更多声音，只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