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如此着急，就是常衮和崔祐甫都读过孙思邈的这个方子，知道这个方子其实颇不简单。

一行人急匆匆来到少阳院，太子李适此时正愁眉不展地看着书案的方子。本来紫红色方脸现在显得更黑了。太子李适的两条眉毛本来就又粗又长，这样一皱眉，几乎就合到一起了，仿佛粗粗的一个“一”字。头戴乌纱幞头，可以看到里面的头发已经有不少花白了。红色小翻领的短袖长衫，内里趁着是淡黄色的绣龙翻滚的圆领汝州进贡的绫罗制造的内袍。腰横鹿皮做衬里上嵌着也是十三块美玉蹀躞带。美玉下面都是盘龙金带钩，左边下面挂着是蓝田玉的双鱼。右边的带钩上系錾花银囊。正扣在肚子部位的则是一个黄金龙头！人在书案后面，看不到穿什么靴子。虽然天色很早，可是太子却穿戴的非常整齐。

崔祐甫心里道：“好有法度的太子爷！”

随着几个人给太子行了礼。李适对三位一点头，道：“平身吧。”

常衮忙道：“方子已经出来了？”

李适点点头，把方子往常衮面前一推。崔祐甫也凑了过来眯着眼睛看。刘文忠趁二人看方子，忙请示太子：“群臣若问，我该怎么回？”

“就说偶感风寒吧。其余的你就酌情说就可以了。”

刘文忠点头称是，而后退出殿外去中书省后面的延英殿外的延英门。皇帝生病，照例，朝臣要到延英门外问候皇帝起居，他得去那恢复群臣的问话。而后还得去紫宸殿伺候，他现在是代宗身边的一等一的红人，片刻也离不开的。何况皇帝此时又生了病。纵然两眼熬得通红，也依然风一样走了。

皇帝的药方，按规矩是必须要经过宰相们看的。看完他们要背书，而后进入太医院的档案。因为他们是担责任的。

只见这方子写着：干姜8两，附子8两，桂心4两，麻黄4两，芎3两。

常衮忙问，“这是谁的方子？下的可够重的。”

太子道：“太医李长远的。”

“人可在？”

“已在门外等候二位大人问话了。”

“那就叫吧。”

太子让人把李长远叫了进来。

只见一个穿着绿袍的老头走了进来，靴子的头都破了一个洞。袍子的右胳膊肘的地方补了挺大一块。

老头精神很好，鹤发童颜，忙撩衣跪倒，给太子等见礼。

李适道：“李太医，请起，你知道的，给圣人开的方子，宰相是要照例问问的。你照直说就是。不可欺瞒！”

李长远站起来，李适赐了座。这才回道：“圣人的身体其实非常堪忧。 圣人的症状实乃是阴症发躁，心虚寒风，所以昼日不眠，脉来沉细。昨天梨园打球，圣人应该是出了汗，而后又在麟德殿着了风。进殿之后吃的喝的都是冰凉的东西。圣人其实是虚火燥热，那是最忌讳吃凉的。里外都是寒凉，自然就病倒了。如是常人还好说，可是圣人的身体一直处于忧思惊恐之中难得休息，久耗心神，内中大亏。因此是心肾两虚之症。《千金方衍义》：方下虽言心虚，而实少火气衰，不能代天宣化。故用干姜附子汤峻补命门之阳；兼桂心，助姜、附益火消阴；肾气有权，则麻黄得以振发表之力；心主血，芎既能治风，又能和血。”

听他说“少火气衰”、“不能代天宣化”、“峻补命门之阳”这几个词，几乎吓得常衮掉下眼珠子，常衮忙道：“应无大碍吧？”

崔祐甫闻言也是脑袋一震，胡子一掘，心里暗道：“怎么都是这养的词儿？”

这是太子和两位宰相最为担心的。

闻听此话，李长远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道：“太子殿下，臣这也是急救之法。看看今天效果，如果不行，还得改方子。”

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太子李适忙问：“会改什么方子？”

“四逆汤！”

三字一出，太子三人又是倒吸口冷气，崔祐甫本来就喘，张大嘴愣是半天合不上了。

“这……”太子和常衮一时语塞。

就听李长远低声说道：“四逆汤，为温里剂，具有温中祛寒，回阳救逆之功效。用于阳虚欲脱，冷汗自出，四肢厥逆，下利清谷，脉微欲绝。”

“脉微欲绝？”太子李适当时听完噔噔噔倒退了两步，幸亏扶助了书案，否则就得跌倒了。崔祐甫的刚才张着的嘴，这次居然给吓得合上了！不过老头不敢出气了！常衮一把抓住李长远的衣袖，低声急切问道：“竟到这种地步？”

李长远赶忙冲着太子又重重磕了一个头，道：“臣位列宗室，岂不知这事情之轻重？”

突然，崔祐甫一个健步冲过来，抓住他的圆领子，低声问道：“禁军的头领王恩鹤可知道这消息？”

太子被这话又是一惊，心中想：“还是老姜辣！”

李长远忙道：“如此大事，怎么能让禁军先知道？那不是掉脑袋的事情？哪有太子宰相不知道，而让禁军先知道的道理？”

太子，崔祐甫，常衮三人无声地相看一眼，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太子安抚道：“知你尽心，否则何以长掌太医院？圣人的事情还要你尽心才是。”

“这是臣的本分。”说完，又磕了一个头，低声说道：“这四逆汤如果不行，那恐怕就得用独参汤了！”

李长远这句说完，太子三人在大殿中惊吓得竟无一点声息！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独参汤，人参3两，附子3分。专治下多亡阴，阴虚而阳暴绝，一旦昏仆，手撒眼瞪，小便自遗，汗大出不止，喉作拽锯之声。说白了这是要死之前的急救方子，仿佛当代的强心针！到了这个程度，十有八九是进了鬼门关回不来了！

时间良久，就听门外的小宦官问是否要进早膳，三人这才缓过神来。

“多弄点，我跟常相、崔相在这里吃。外面派人看好，没我话，一律不准放入。”

太子又转过头来对李太医说：“你只管认真医治，有事提早来报。不愁前程。”

李太医走后，太子三人又边吃边聊了一会朝局，常衮和崔祐甫这才出来。临走，崔祐甫道：“臣家里还有点人参，是舍侄崔纵上年不知道从哪得的，我回去看看，供上来，以备不使之需。”

“有劳了。”太子温和地说。

常衮白了老崔一眼，没说话，因为他家里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