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欲往何处去？”老人在面前的桌上放了一盏油灯，将那碗柳梢寒没有喝的水往他那里推了推。

“山中烦腻，便想往山外去看看，行了月余，终究还是没找到方向。见此处有人家，便觉得心喜，所以才来打扰。”柳梢寒没有在意，一直打量着身边的小院和眼前的老人。

老人不以为然，带着些许惆怅的韵味道：“并不打扰，落此半生，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人的面孔了。”

听闻，柳梢寒盯着他的面目道：“老人家又是从何而来？我来此地，一路未曾有人的痕迹，心中想着不知多少岁月之后才能见着他人，也害怕迷路，成了这山中野人。”

“本是山中一处村里的住户，总归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便自己在这深山中居住，长久之后，便忘了自己原来还有个住处。若不是见你，怕是以为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人。”

见老人感慨，柳梢寒也想着自己是否会一去不复返，最后忘记自己还有个住处。于是问道：“就不曾回去看过家人吗？”

“开始也曾回去过，见家中光景依旧如常，便渐渐少回去了，久久之后便忘了。再说这山中路途不好走，不愿走动也是其中一部分。”

“不寂寞吗？”

老人轻笑：“既是寻求安静的日子，又怎么会寂寞。早些年养了些家禽，后面觉得麻烦就不养了，现在还养着一只黄狗，但年纪也大了，不知道最后是我送它，还是它送我。

你可想着以后回来？”

柳梢寒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想回来，这里有他的亲人。

但，若是自己修得大道，百年过后，那里还是以前的村子吗，故人都已不在，自己是否可以如同爷爷一半，在老去之时最后待在那个让人宁静的地方。

柳梢寒想，自己一定会回去，至少那里还有自己的家人，他觉得自己有决心。

“会回去的，”老人将桌上的灯芯挑起来，继续道：“我也曾这样想过，但后来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大概是被其他的事情给淹没了。

我听闻外面的世界繁华得很，有趣的事情也有很多，也听说过许多往外走的人，但最终都没有人回来。”

“这也只是你的想法而已，也许在我这里会有所不同呢，或许哪一天自己累了，也就想回家了，”柳梢寒摊了摊手。

“或许吧。”

“外面的世界如何我们不知道，但至少我们的家在这里，我出去走走，不可能家都不回吧，”柳梢寒转而问：“老人家可知道从方可以出山？”

“我也不曾去过外面，路途也不知道，或许听闻他人说过，又或许没有，年纪大了，很多不去在意的事情早就不记得了。”

柳梢寒不再聊前面的话题，问：“那最近的村庄往哪边去？”

“有些模糊，”说着站起身来，将小壶收起来，望了望远处的明月，只见月是满月，却无星辰，叹了一口气道：“好像……是往北边去就能看见了，那儿，好像还有棵梨树，很好看。”

他又将灯芯挑了挑，发出滋滋的声响，将灯拿了起来，回身进了堂中，不一会儿堂中的光亮大了些，大概是他又点燃了其他的灯。

而后老人又走了出来，看着柳梢寒站了起来，将背篓放在了桌子上。

他右手提着灯，左手挡住灯的一半，免得被风吹了，现在门口对柳梢寒说：“你看起来很匆忙的样子。”

柳梢寒看了看月色，道：“毕竟想早一步走出去。”

“那你这是打算走了？”

“其实知道了往北走可以找到人家，心中不免有些期待。但这月色昏暗，赶路却是不好走了，若是能不叨扰，还望老人家方便一二，随便给个住处。”

“此前说过，在此并不打扰，我也乐见人来，瞧着亲切。一个人待久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哎！终究只是普通人，”说着掌灯往一侧的小房间去。

老人将门推开，露出里面的小柴堆，对他说：“简陋是简陋了些，住一晚是没有问题的，想来这些时日赶路而来，应该也不会介意。”

说着，回到柳梢寒的身旁，将灯放在了小桌上。

桌上小碗里的水倒映着月亮和灯光，一个是炙热，一个是清寒。

然而却又在同一个碗里交杂起来，随后随着阵阵波纹荡漾开来。

“一路走来，刮风下雨都是遇见过的，山洞都不知道住了多少次，能有一处无风无语的地方休息，嫌弃是不敢的，倒是得好好道谢一声。”

老人笑了笑，多了几分愉悦，摆了摆手道：“谢就不用了，条件也就这样，入了夜还是有些冷，早些休息吧。其实若是可以，我还想多留你几天，陪我说说话，但我也知道，定是留不住你的。”

说着去堂中取了一盏灯，然后将门关上，看着柳梢寒将小碗记得水一口喝光，然后轻轻地放在桌上，有看着他进旁边的柴房之中。

见门关了，他才走到院中的小桌旁，收回了那个空碗，看了看自己的房间，笑了笑开门走了进去。

月光昏暗，寂静的院中没有一丝的声响，俶尔一道身影从一侧黑暗中出没，而后有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另一处黑暗里。

月挂中天，渐渐有了向西去的势头。

突然庭院中出现一丝透窗而来的光亮，门也被轻轻地推开。

来人掌着手中的灯，慢慢地坐在院中的桌旁，看着另一侧的房门，像是在等待什么。

灯影摇曳，他挑了挑灯芯，说道：“如何了？”

屋后走出一道身影，却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慢慢走到老人的旁边，在脚边坐着看着房门。

来的是一条体型硕大的猎犬，黑夜里看不清是什么颜色，不知为何前肢少了一根，蹲坐在一旁显得有些不协调。

“睡过去了，”说着话的是那只狗，但他却没有张口，显然，这只狗并不普通。

“你是给自己准备的吗？”猎狗偏着头看向他。

“算是吧，如果不遇见他，刚好只有一点点。”

“我以为你会害怕。”

“不会痛苦，为什么会害怕，只是做个醒不过来美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身上有熟悉的味道，而且他是修行者。”

“所以呢？”

“应该是上次我去过的那里。”

“无所谓，”老人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只狗的能力，所以很相信它。并且柳梢寒也已经睡了过去，做了个美梦。

“能增加多长时间？”那只狗问。

“一般人的时间不长，看他气血旺盛，应该有个十来年吧，也挺不错了。”

“真的不要我将它炼化，这样我可能会帮你更多一些。”

“还是把它养着吧，做个伴也好，”说着老人伸出手去抚摸它的头，另一只手从它的背上滑下去，毛发一片顺滑。

猎狗舒服得眯了眯眼，非常喜欢这种感觉，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老人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没有回答，一阵风吹过，将它的衣角拂动，桌上灯火摇曳了几下，俶尔熄灭。

老人将双手放在猎狗的脖子间，忽然一阵流光从掌间泛起，死死地将它的脖子箍住，然后便听见他手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响。

老人手上光华流转，猎狗的腿抖动了几下，嘴角流出鲜血来滴在老人的手上，双眼瞪得老大，舌头也吐了出来挂在一旁拉得老长，看着属实有些骇人。

月光本就黯淡，忽然一片乌云飘过来，将它遮在后面。

嘴里和脖子上的鲜血去泉水般流出来，将前面干净的毛发染了漆黑，老人感受着手上温热的血液，声音嘶哑的感慨说：“终究时间不够啊。”

猎狗的身体逐渐软了下去，直到没有了气息老人才弯下身子将它抱起来放在桌上，硕大的身体占据了整个桌面，将那盏打翻在地。

他用带着血液的手继续抚摸着它的头颅，黑夜里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回到屋里，从黑暗处摸索出一把短刀，又去到堂屋取出一个火折子，这才回到院中。

猎狗的身体耸拉在桌子上，鲜血从口里和脖子上流出来流到四周。老人将地上的灯碗捡起来放在一旁的木墩上，将那根灯芯点亮。

准备好一切，他伸手抚摸了片刻，感受到最后的余温已然消散，然后抱着它的身子，将短刀从腹部“噗”的一声插了进去。

鲜血喷射出来，将衣袍染成了黑色。或是觉得口子太小，他又将短刀左右划摆了两下，随后才将短刀抽了出来扔在地上，将手伸了进去。摸了片刻，老人才站起身来将手抽了出来，看着手里鸽子蛋大小的妖丹，他陷入了沉思。

“哎！”

他叹了口气，将妖丹在染血的衣服上擦了擦收了起来。他将猎狗身体抱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拿起灯碗，拖着猎狗的身体踩着脚下的鲜血“踏，踏”的往门外去。

而鲜血，拖出一条明显的黑线，直接没入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