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日刺激，游客们都睡不着，围在火堆旁发泄情绪，以此缓解对黑暗的恐惧。

屠辛找了个地方，单腿屈起，手臂搭在上面。

身后，有人接近：“我有必要亲自提醒你一下，你是我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保证货物抵达顺利，别做多余的事情。”

屠辛回头一笑，扫了眼韩语初，手臂一挥，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往韩语初扑来，对方反应迅速躲避开来。

“嗒”一声，那东西掉在地上。

“怕什么，这可是好东西，可以补补你的胆。”屠辛嗓音哑哑的，眼里深不可及的笑意，“我这么大的诚意，你难道还受不起。”

帐篷里 ，贺寻澜愈发觉得难受。

有人影掀开帐帘进来，在他旁边蹲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他犯了糊涂，感觉脑子一片混沌，迫切想要去抓那只手，腾到半空又耷拉下来。

她的手从他额头处离开，他又想再试一次。这次，对于某人可怜的小动作，她好心地把衣袖递过去。

贺寻澜没办法甄别抓到了谁，但就是拽着不放。

这个男人，屠辛实在不懂，前些天还说要给他点时间，去保持该死的距离。现在跟个小孩儿一样，在她面前撒着野。

屠辛看着他，慢慢俯下身子，手指抚开他的眉角：“我的心上人啊，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让我去依赖你啊。”

这个声音———

他想起在手绘时的漫不经心，也是这个语气回答着他的问题。

屠辛捏了捏他的手心，转身出了帐篷。她走了没多久，提着一壶水回来，将毛巾浸湿，拧到半干，水流声弄醒了隔壁躺着的女游客。

那女游客悄咪咪拉开隔在中间的帘子，看到昨晚那个和豺狼殊死搏斗，满身带血也要拽拉着男人回来的女人，此时她半俯下身子，将他的上衣扣子一颗颗解开。

那女游客看的面色潮红。

屠辛眼皮子也没抬，鞋尖勾住盖子，扫了过去。

惊呼中，帘子放了下来。

湿毛巾擦拭着从臂端到指尖，再往下避开血管聚集的位置。整个过程贺寻澜眼前发白，哈出的气滚烫，依稀听见她说：“贺寻澜，如果你没遇见我，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

她擦试了多次后，他发了一身汗，也没觉得难受了。

他缓缓睁开眼，脑袋有足够思考的能力，就这么望着她。

她脱了沾满鲜血和泥土的鞋，动作小心，侧躺在他身边。他本能将手臂支起给她当枕头，脖颈线条很美。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你会见到我的尸体，不要为我流泪，那是我应该的劫。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早些见到你，或许我也能有个完美的结局。”

她没再往下说，指尖摩挲着臂膀的曼珠沙华，有点不舍似的用额头紧贴着，贺寻澜侧过身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感觉她轻微的颤动。

屠辛觉得累了，身心俱疲的情况下，能有一个依靠的地方，很温暖让她本能不想放开。

他的温度，皮肤，也许她可以贪婪点，哪怕知道自己没有去爱的资格。

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等屠辛自然醒过来，想要慢慢脱离他的臂膀。

贺寻澜神经很敏感，手里即便再怎么微弱的动静，他都能快速做出反应，于是一下睁开眼来。

醒的那刻，他很不真实的感觉，一切似乎都在做梦，靠在冰冷的瓷砖上休憩，窗台的那盆绿植向阳生长……可惜，头部的温度没有退减，像火烧一样让他想起从前。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旅行？”屠辛突然问。

“你说过的，在我眼里看到了罪，我来这里寻找解脱。”他眼神飘忽不定。

“解脱。”屠辛变得沉默，转而说，“我听别人说，你们打算从边境回到M国。”

贺寻澜眼神里闪现过一丝讶异，但转念又一想，说不定谢梏这小子撩她的时候，给透露出去了，况且那臭小子本性如此。

他怕会惊动旁边的游客，尽量压低声音去说，然而这女人似乎有了兴致。他还没想过能和她躺在床上平淡地去聊琐事，从他的父母到街坊邻居，她的关注点总是那么奇特，还总能聊到一半，不时插点新话题。

“那你呢，我的心上人，为什么不好好跟我介绍一下自己？”屠辛上下打量着他，“让我好好依赖你，总得——”

这个女人又拿他打趣了。

贺寻澜和她在聊的时候，总会有一种躁动，可能太久没遇上对手了，而且还是个女人。

“就对我这么好奇？”他可没这个机会给她，试图调转话题的方向。

“我？”屠辛抚上他的脸颊，“我觉得是你对我好奇多一点。”

“这么说下去可不好收场，你不打算找一份安稳的工作？”

“安稳的？”她细细琢磨这个形容词，微微抬起头回答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我向死而生。”

他看不清她的神色，表面的平淡可眼神为什么……

“你———”

屠辛抢先一步，掩盖住她的情绪波动，语气没有一点波澜。

“无论我是什么样子的，希望你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因为动手的时候，怜悯会是我的弱点。”

她勾勒着他的轮廓，从鼻梁尖滑下来，到唇边停下来，盯着唇珠发呆。

“再睡会儿，我的心上人，祝你能有个好梦。”

她的话语透过舌尖，传递到他心底。

屠辛下床穿上鞋，贺寻澜攥住她的手腕，她一回头手上的力一松。

“想说什么？”屠辛半侧着身子，等着他回话。

“能不能帮我拿下背包里的衣服，”贺寻澜试图去挽留，对方并不领情。

屠辛顺着意思从背包翻出一件黑色上衣，替他换上并用手背反复覆在他额头上。

隔日上午，贺寻澜被谢梏吵醒。

头痛有点好转，但眼神有点不太好使。

“大家商量半天决定取消行程，先回塞可斯勒。”谢梏心情似乎很好，还好意提醒他，“这么多年你都没发过这么重的烧，这回倒是给碰上了。你倒是呼呼大睡，我们可忙的焦头烂额。”

两人离开帐篷，外边还真热闹着。

有个男人搬运过来几箱东西，韩语初正背对着他们给那些被咬伤的人打针，嘴里叮嘱着，要继续接种。项呈在统计人数，见到刚走出来的贺寻澜：“正好，差点把你给忘了。”

项呈冲他打了个响指。

贺寻澜反反复复打量那个男人，是他？有种警惕性在心间盘绕，眼前的这个分明是当初打断他们，不停道歉的那位，也是头回帮那个女人的忙。

这个男人……

他差点没印象，是最近过于放松警惕了。

为了躲过这个人，而求他配合帮忙，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那个女人在用他试探自己。

贺寻澜不解，对方有察觉到他的目光，热情和他挥了挥手。谢梏看这一幕有了好奇心，忙追问是怎么认识的，他三言两语解释道在客栈有一面之缘。他顺带走到韩语初面前，也去打了针疫苗。

而现在屠辛不知道去了哪里。

整个下午，贺寻澜见那男人四处奔波，为各种受伤的人提供物资，他更加深对那个人身份的怀疑，这种猜想让自己不是很舒服，转身回到帐里。

“真坑人，”谢莉斯小声在谢梏耳旁嘀咕，“我们好说歹说，橡皮舟根本不够载行李的，还要再多收我们一份钱。”

韩语初忙完了这些，又去顾看大家的行李去了。

“这么一看你的未婚妻还真是贤良淑德，”谢梏低声说，“你看看，不光给我们注射疫苗，而且还考虑到行李的问题。”

那几个士兵背着枪杆子，收拾那些尸体残局，贺寻澜看见一个，嘴里说着什么，感觉不是一个好词，让人有点反感。

他不自觉想到屠辛当时的手法，如果他反应迅猛一点也不至于需要靠女人来救，但那个眼神不像是同行，更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

他多次确认四周。

她还是没回来，天色却已晚。

没有预料到的是，屠辛在夜黑时返回，身后一群的人拖着一堆羊皮筏子。

这堆羊皮筏子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且不说她从何地招呼那么多人来的，更何况那堆羊皮筏子出现的过于突兀。这个女人，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坐在帐篷里的游客们在欢呼，高兴明天不用讨那倒霉钱。

向导们在安置这群人和那堆羊皮筏子。

贺寻澜听着，并没有走动。回想起每次遇到的情况，包括他们之间的导火线，那个男人是站在哪个面。

她的鞋出现在他视野里。

“如果你能抬眼看着我，而不是发着呆双目无神。”她的声音率先进入，而后整个人出现在面前，“那么，我今晚会留在这里。”

贺寻澜愣住了。

“傻掉了？”屠辛笑得放肆又轻狂。

她上前环住他的脖颈，更靠近了一些，却捕捉到他僵硬的动作。

她一笑，偏头往那留下了痕迹。

“你总是，大胆的让我没办法预测———”贺寻澜有点无奈，不知道和她的纠缠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屠辛望着他。

慢慢地，松开了手。

她的双眸恢复如常，只是变得异常安静，相比之下篷外的雨过于嘈杂。

她的身体高强度保持着运作，又因为大大小小的伤，使得引发突发性高烧，下午又走的太久。

这些堆积在一块儿，大脑就不能经支配。

但她还是会用最后的理智去和他多说说话。

“明天，我会先离开的。”她先提前道了别，语气里少了些欢快。

“明天？”他有点难以置信。

“嗯，我会提前结束这次的工作。”她嘴角微微弯起了个弧度，“希望你和你的朋友接下来会度过的愉快，我想你应该不会寂寞......”

贺寻澜揣摩着这句话。

他第一反应是不舍。

他们之间好似一场闹剧，只是这个收尾让人意犹未尽。他甚至都能规划好接下来的日子，都想好了或许再靠近一点。

屠辛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水汇聚在一块成了一片，她踩着一下接一下，往不远处的避雨棚走去。

项呈和向导们都在商量对策，如何保证货和人都平安离开这里。

韩语初在雨棚里很是焦虑，不停地试图和他们争辩。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一看是屠辛，脸上更是冷了几分。她明明提醒过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竟然敢觊觎自己的未婚夫———

“我必须得说，明天我就解雇你！到下个地点，我需要———”韩语初话没说完，屠辛攥住她的脖子，一点点靠近，那双眼透过她直击灵魂深处：“我劝你最好安分点，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放弃报酬，把你连货一起丢到河里去喂那些畜生。你也知道**的新政策，即便它们吃了你，我也不会有麻烦。”

每一个字听得，项呈都不敢去看她。

韩语初抬起手示弱道：“行，行，我惹不起还躲不起。我给你报酬，好聚好散行吧。”

手臂的骨头在咯吱响，伴随一声尖叫，韩语初狼狈地摔在地上，她愤恨地瞪着，强行给自己接了回去，并站起身来。

屠辛慢慢移到外面，从衣内侧抽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刀，站在雨中，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有不少游客探出脑袋，面对这突然的争斗都紧张万分。所有人都看到她手里握着的那把刀，脑海里一下闪现前几天，她是如何把豺狼断成两半的画面。

她走到韩语初面前，在对方朝她撒药末之前，率先屈膝将人撞在地上。

韩语初又跌在了地上。

面前的女人似乎还不甘，刀面几乎擦着她脸颊插入到泥土里，只能看见那短小的柄。

雨掩盖住一切，她用最轻柔的声音问着下方的人：“怎么，就这点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