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昼夜交替，魂灯上的“引魂”二字就逐渐消失。

常洛心知引魂灯在白天大概没有效用，回了樵楼就准备返回更楼放着。

毕竟早上得晨练一会，他心里又好奇那声惨叫，想着顺便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

樵楼不少老成的打更人松松散散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对生活抱着将过就过这心思，还是巡了一夜街困了。

连发生那种听上去就是大事的事情，也好似没激起他们什么情绪。

于生活麻木的人，大抵如此。

常洛的样子就与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排队时候就一副猴急模样。

见常洛匆匆忙忙的样子，负责夜间值守的高录事摇了摇头，好心关切道：

“少去凑些热闹。”

常洛嘴上答应，礼貌道别后就跑了。

今日清早再没有前几日那种奇异感觉，他心想应该是去俗丹药力已经完全融入自身。

难怪近来食欲大增，每顿饭都要多吃不少。

这可让他这月下发的工食银有些紧俏，不过好歹够用。

至于望气术，没事念念心法，自然有引魂灯帮他明悟。

回了更楼，给引魂灯燃上香火供奉这件事倒是不能随意。

蜡点两根，燃香三柱。

恭敬行礼后，常洛才出了门。

……

……

出事的巷子在桥梓口，靠着不远处就是西京城的供水长渠。

常洛一路小跑赶到时，已经围了好些人了。

不断的哭声从最内里不断传出，让常洛心里更涌起几分好奇。

一如昨天，认识常洛的都纷纷让开路，一边走一边还嘀咕。

这打更的怎么最近总在白天出没，难不成夜里都偷摸着睡了？

也不至于啊，晚上起夜都能听到梆子响声。

越想越觉得邪乎，干脆也就不在这凑热闹，专心去做自己的活。

常洛也不跟这些邻里计较，厚着脸皮往大步往里进。

现在天色尚早，又正处在西京城各官事交班的时候，因此除了吃瓜群众外，处理事情的官人们都还没到。

几个妇人躲在一边相互抱着哭，相熟的邻里则是尽可能地安慰。

常洛见到墙边瘫着个布衣汉子，一条裤腿空空荡荡，脸上还盖着张白布。

这汉子身边插满了已经燃尽的香蜡，更是散有不少纸钱，打更用的柝子和一根短棍也被丢在一旁。

“是负责这处街道的打更人？”常洛挑了挑眉，“难怪围观群众都离得比较远。”

看这样子……

怕是连引魂用的灯笼都烧了。

遇上什么事了？

心下疑惑，再仔细看时，发现汉子身后垫了个包裹。

离得有些远，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材质。

运起望气术。

大概是自身道力不够，竟然什么都没看见。

正心里瞎琢磨呢，就听见颇具官威的几声“让开”。

几名捕班快手领着皂隶、仵作，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皂隶们横起长棍，很快就将人群隔开。

负责来处理这事的捕快里有常洛认识的，比如那位机灵的王毅王捕快。

见着常洛杵在边上，王毅凑了过来，道：“怎么不回家待着，跑这来凑热闹来了？”

“回官爷，这不是刚巡了夜没倦意，就想着过来看看。”

“叫王哥吧，叫官爷多生分。”

王毅转头望了眼案发现场，继续道：“别怪哥哥没提醒你，越是干你们这种捞偏门的活计，越得注意些，吉利不吉利的，才更该是你们考虑的事。”

“谢王哥提醒，常洛明白。”

行了一礼算作拜谢，常洛心里发笑。

这人情世故，确实是件有意思的事。

“你明白就好。”

王毅点点头，想了想后说道：“哥哥们来得晚些，这儿有人动过现场吗？”

“来时并没有人动过。”常洛如实回答。

恰好这时在另一边问话的捕快有了收获，喊了声王毅。

原来哭作一团的，正是这位死去更夫的家眷。

负责桥梓口的更夫常洛认识，姓张，因其生来残缺被叫作张缺子。

年轻时候张缺子就被钦天监驻西京值事选中，当了打更人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想到这个时候出了事。

大概是问到了伤心处，张缺子的家眷们哭得更凶了。

面对这事捕快们也有经验，耐着性子也不催什么。

等这帮伤心人那阵子情绪过了，自然能够好好说话。

张缺子的家就住在附近，他妻子张柳氏和婆婆梁母这么些年，总要听着他的敲更声睡觉。

但昨夜过了一更天后，就再没了梆子声和喊号声。

起初张柳氏二人心里担心，是不是自家当家的遇上什么了，得花些功夫处理。

恰巧昨夜天色不佳，听着阴风阵阵刮过窗子，又不知道时间流逝多少，这张柳氏二人心里是越来越忐忑，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作为一个老实人家，大承宵禁这事她不敢闯，何况当家的也叮嘱过，夜里不要随意出门。

二人一商量，等吧！

也就抱着这担忧的心思，二人是一等再等，终于熬到了天亮。

一听西街的钟鼓楼连乱鼓都响了，心想也该是时候了，立马穿好了衣服冲出了门。

没成想还没过两个巷子，就发现张缺子瘫在地上，眼看就已经不活了。

说完这些，两人又是一阵心酸，哭得昏天暗地。

几个捕快得了供述，也就不去管她们。

这时候能破了案，才是对生人最大的慰藉。

但看到张缺子脸上的白布，还是有人禁不住问：“谁给他盖的布？”

“老身……老身盖的。”梁母啜泣着回道。

其他人正奇怪呢，一个捕快倒是手快，掀开白布后，才觉得还是盖上更好。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一边的常洛却是看得心头一惊。

张缺子的面色惨白无比，整张脸已经扭曲得变了形。

他的双眼瞪得奇大，大张着的嘴里，舌头像是缠卷起来，直沉在喉头深处。

常洛只觉得自己一股子寒气从肩头掠过，和同样看过那副模样的王毅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震撼。

饶是一旁久经锻炼的仵作，也是脸色一变。

谁都说不清楚，张缺子昨夜到底见到了什么，才能被吓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