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作为偏门行当的人，自然听说过不少东西。

乱世年代，少不了靠着一身技艺讨生活的人。

俗话说“三教九流”，“八大江湖”。

前者所说相对复杂，后者则是脱胎江湖“八门”而生。

至于这江湖“八门”，可分内外八门。

内八门又分上四门“惊，疲，风，火”，及下四门“飘，册，爵，要”。

外八门就叫法很多，但通常是“盗、蛊、销、凤、千、巫、戏、杀”。

不过这一类江湖“八门”中人，多是能人异士，不仅是庙堂之中，又或是山野之外，身份一般不为人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至于江湖中另传的“明八门”，就让人更熟悉些。

所谓“金、皮、彩、挂，平、团、调、柳”，都是走江湖的生意。

什么相面算卦，“挑汉儿的”卖假药，又或是变戏法的，以武行事，或吃嘴皮子饭的……

这些生意，少不了抛头露面。

也就是跟官老爷们报备商讨，跟着挑个日子，焚香敬过祖师爷之后，走上街头卖弄自身技艺。

大承官府一般会派人在旁候着，以免发生意外无人镇场。

“也不知道今天有什么热闹？”

常洛看了眼周通后，就将视线转入人群内里。

他来得算晚了，围观群众人数较多，少不了有比他高出一截的挡他视线。

常洛也不气，拍拍人肩膀，等对方见到自己是偏门的打更人后，自会避开。

这就是职业的方便所在。

常洛面对这事，心里头还算坦然。

走进圈内，没成想周通也推搡着人挤了进来，眼神里那几分莫名的意味倒没退去。

嚯，这人该不会想砸人场子吧？

常洛心里笑了笑，周通要真是上去砸了场子，那还真就热闹了。

转头看向场内，却是与常洛想的不太一样。

一张精巧的莲花落座，底下散着无数花瓣，上头则是坐了个人。

着天衣，挂璎珞，长发飘飘，身周似有彩云相伴。

常洛观其面相有如白雾笼罩，不可视其庐山真面目。

“是个女的？” 常洛心中困惑。“难不成是个修道之人？”

那菩萨装扮之人身边，还立着两位身材矮小的稚童。

一个手持净瓶，一个肩扛柳枝。

以望气术看去，周身五行来回转变，没有定数。

常洛吃不准对方身份，只看见周围人面露敬意，相互之间都以眼神交流。

再看看另一侧，两个捕快靠在墙边，眼神不定，两手倒是显出不知所措的意味来。

“这可不像是卖艺的。”常洛略一琢磨，“倒像是来传道的。”

场间那人穿着像是佛家菩萨，但又多有不同之处。

大承如今是百家争流，各类教派也层出不穷。

像是前段时间，常洛就听闻西京城内新建了个尘因寺，还不知道和张公子呆过的了因寺有无关系。

其实这种乱世中滋生的教派，只要能行些善事，对于现在的大承来说，是绝对的好事一桩。

否则清理起来麻烦又费力，一个不注意就激起信众怒火，到时候可难了结。

……

……

常洛在人群内站了许久，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完全出了。

这春日当头，晒久了直让人犯困。

正想回去洗洗睡时，看到不少熟人。

好嘛，茶楼的伙计也不看店了，布庄的老板也不照看生意了……

常洛心下无奈，心里想着大家伙起这么早，不是为了看你们摆些POSE当笑话看的。

也就在这时，大概是站的腿麻了，有个着布衣的汉子颤着腿往前迈了两步。

众人目光一下子就挪了过去，不过那几位教派中人倒是不为所动。

汉子脚下不便，极为艰难地挪到桌前。

“噗通”一声，跪下了。

“菩萨在上，小人李意。”

话没说两句，又“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再抬头时，已是前额泛红，渗出丝丝血迹。

倒是诚意十足。

周围这时有了声音，大抵是有人认识这李意，谈论李意如何得的病、伤的腿，生活又是如何不如意。

常洛心中痒痒，新得的望气术总得多用用。

李意印堂发黑，身具煞气，暗有灰色隐于皮下，却又捎带些紫色。

典型的气运不顺，受病遭祸的将死之象。

“小人……小人家门不幸，家里人都得了怪病，久治不愈后，如今就剩下我孤家寡人。”

李意谈及伤心处，难免要抬手擦擦泪，才继续道：“前不久，小人往井中打水，不料坠入井中，就此摔断了腿。要是当时……当时无人救治，恐怕更好哇……”

说罢，李意也不顾是在大街上，就放声哭了起来，似要将生活的委屈都伴着泪水落出来。

周围人无不为之所动，是看看李意，又看看自己。

近来无病无灾的，相较之下实乃幸运。

李意说完自己的惨痛经历，也不扭捏，他心中大概是觉着这是菩萨显灵，才想将心中苦痛一应抒发。

做完了这些，脸上一红，拭干了泪水就准备起身离开。

这年头，活着的人，要么继续活着，要么也只能想个法子和家人团聚。

常洛心知这人憋得久了，是得找个地方发泄发泄。

但这股子心气一散，李意身上的紫色就愈发浓郁。

心想是不是和那些官差老爷们告知一声，多注意注意。

没想到那菩萨模样的人倒是先有了动作。

玉手轻抬，接过柳枝净瓶，轻轻弹出几点清水，落在李意身上。

感觉周身一阵清凉，李意楞在当下。

再摸摸身上，总感觉哪里不太一样了。

“起身。”

一稚童前踏一步出声，说完又退了回去。

李意舔了舔已然发干的嘴唇，不知道这下凡神仙是何用意。

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

嗯？

不疼了!

李意干脆坐在地上摆动起双腿来，任由烟尘四处飘荡，引得自己咳嗽也不在意。

这还不够，撑着自己起身，慢步快走，跟着小跑两圈，脸上的喜悦那是根本遮盖不住。

疯子一般大喊出声，跟着喜极而泣。

“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等再听见句“去吧”，才转身离开。

“诶，神了！”

“真是神仙下凡？！”

“.…..”

周围人啧啧称奇，更有胆大些的，学了李意，冲上去就是行礼跪拜，接着诉苦言痛。

那菩萨照例洒去几点清水，小病小灾无不消去。

一时间，整个菜市口处跪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