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来这开坛传道了？”

常洛从围着的圈子内又被挤到了圈外，再看看身边，除了自己与周通外，只有管事捕快在内的寥寥数人耐住了性子。

也怪不得这些人。

乱世间教化之道盛行，不同于那些学塾授民以百家思想，这类偏门学说反而更容易站稳脚跟。

想想这年间，吃口饱饭都不容易，平民百姓哪有那么大的胸怀心志去通读百家，以报效朝廷的？

能够消难避祸，无病无灾地解决温饱才是要紧事。

不过也不能排除些许个爱占便宜的，身上有个什么事，精明着期望能够得到解决。

至于信不信的，那是后话了。

毕竟今天菜市口这教派做法，是典型的传道行为。

先寻个有缘人，解决其烦恼，才好继续下去。

当然，这也看人道行。

能泼水治病的，常洛确实头回听说。

虽然心里总想着是不是拖，但看这场面，连被毁了容貌的都能恢复，自己施展望气术也能大概看出那些人确实转好，那对方一身修为就是做不得假了。

只是这目的就有待商榷了。

这年间真有活菩萨，那大承早就恢复太平了。

不去看人群那些做派，常洛回过头来。

心想周通母亲周杨氏患病，周通应该心里清楚。

看他那模样，心中应该还是有孝心的，怎么这会儿有了机会，却没个动作？

周通也是，都迈出步子了，又犹豫着收回，反复几次看得常洛心里都着急了。

你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了？

踌躇片刻，周通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就是看那背影，着实有点落寞。

有故事。

常洛心里暗暗想着，继续看着热闹。

这会儿人群正排着队呢，一大姐瞅见机会斜刺里插了进去。

经典的滑跪动作潇洒又自然，“咚”一声后就停在了莲花座前，惊得旁人一哆嗦。

“菩萨在上，可要保佑小人啊！”

头一埋，没听见什么声响。

偷偷抬了抬眼睛，那菩萨和座下童子皆是望向前方，目不旁视，又像是耳不旁听。

心想可能自己诚意不够，大姐“咚咚咚”就磕起了头。

龇牙咧嘴一阵疼后，才张口道：“命苦啊，活菩萨！我辛苦将自己孩子拉扯大，没成想，又在家中养了只不生蛋的鸡，求求菩萨显灵……”

常洛旁听一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敢情是个来求子的，这么看估摸着还有婆媳关系的问题。

转而一想，这送子可是件天大的难事，心下又好奇这该如何对待。

没成想一童子踏步而出，轻嗤一声：“心不诚。”

又退了回去，闭目养神起来。

“心不诚？”

大姐准备起身，想了想后又跪了回去，直起身四处张望，跪行着从一旁人群里拉出个汉子来。

“好大儿，跟为娘一起跪拜菩萨，给你求个儿子！”

说罢又磕起头来。

那汉子看着自己娘亲都这样了，也只得照做。

常洛寻思这汉子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手边还搁着个四脚夯槌，应该是个做砖瓦活计的。

没准是做活的时候，被那大姐拉过来了。

场间两人“砰砰砰”磕了小会头，也没得到什么应允的回答。

大姐先停了下来，揉了揉跪酸了的膝盖，又摸了摸生疼的额头。

看着自家老实儿子还在磕头，赶紧拉了一把。

“走吧。”先前出声的那位童子赶起人来。

走？

这跪也跪了，头也磕了，说让人走就让人走？

大姐气得咬起牙来，起身就准备说些什么。

没想到那莲花座上人手一挥，一股怪力凭空而起，将大姐推得后退几步。

地上那汉子见自家母亲“哎呀”着差点摔在地上，怒意涌上心头，抓起夯槌就要冲上去。

得亏有人出手拦住，否则热闹就真大了。

那座上菩萨被冒犯，未有什么动作，汉子就突然觉得心头郁结，吐着血就倒了下去。

大姐见自家孩子都晕了，也不顾什么了，站着就破口大骂起来，看那架势是想拼命了。

一旁的捕快心知出了事，赶紧地冲了过来。

一人拦住大姐，顺便捂住那张金句频出的嘴，另一人则弯身探查倒地汉子的鼻息。

所幸没伤性命。

这事一出，场面一时乱了起来。

那传道的三人抽空留下句“今日缘分已尽”，就在一阵烟雾中消失不见。

还在原地跪着的人愣了一阵，才想起救人要紧，也就散开的散开，喊郎中的喊郎中。

等那汉子醒转，无事一般被人搀走。

常洛运起望气术也没看出问题来，就不再凑这个热闹，转身回了更楼。

……

……

照例是修炼一阵望气术，待到戌时一更天，常洛提着引魂灯出了门。

白天的所见所闻他只当是看个热闹。

这年头，发生什么事情好像都属正常。

要说哪天他这类打更人被撤了，那常洛可能才觉得问题大了。

敲锣打梆，巡视街道。

今夜天气不佳，乌云蔽月，冷风不断。

常洛走在路上，一边看着周围街道，一边小心照看引魂灯中烛火。

路过张公子和方道士横死的巷子，常洛还是燃了柱香。

求个心安。

等他巡过一遍北马道巷，正巧钟声传响。

二更天。

回谯楼报号时，常洛心中又庆幸又惋惜。

今天自己恐怕要太平一夜咯。

落在最后头排着队画押签字，临了常洛才注意到临街还有个更夫没回过。

引魂去了？

怀揣疑问，敲着二更天的梆子就出了谯楼。

过段时间，天气更差了，大风在耳边“呼呼”而过，吹的树木“吱嘎”作响。

夜黑风高，阴风阵阵，倒是挺唬人。

常洛将引魂灯靠在身前，必要时躲在避风处“摸鱼”。

等后来再回谯楼报号时，发现那更夫还没回来过。

“这天气，引魂恐怕是要难些。”

依旧敲着梆子出了谯楼，走了几步，想起已经五更天了。

再过不了多久，就得敲个“亮梆子”，提醒天际将明。

要是天亮前还没解决事情，被未散的阴气所影响，后果可不太好。

就这么想着，直到天刚微亮，鬼呲牙的时候。

常洛敲完了乱梆子，准备回去打卡下班。

街道两旁已经有不少早起的开了门，往外头倒着脏水。

烟尘伴着清早的薄雾弹起，又被冷风吹散。

谯楼的钟鼓声响个不停，混杂着菜市口旁的早点摊贩们的吆喝声，听得常洛直打哈欠。

也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划过天际，直惊得周遭犬吠声不绝于耳。

常洛猛地回头，心想这是谁遇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