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惠然可没有忘了李氏得知周庚死讯时候的恶毒诅咒。

周庚跑去邻村吃酒的那日，几乎都是阴雨连绵的天气，秋日的肃杀席卷村庄，除了湿漉漉的气息，还有阴云不散的天空。

周庚偏要晚上去吃酒，阮惠然劝告道：“秋雨刚过，路上湿滑，不如改天再去。”但周庚已经被酒桌上的觥筹交错抓住了心神，冷冷的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个够，又道：“你若是肯真心关心我，我一定留下。”

突兀的剖白心迹，让遍体鳞伤的阮惠然脑子空白，难道这个人还在乎自己想什么吗？

回过神时，只看得到大开的院门，他已走远。

李氏见了，并未觉得自家儿子有什么不妥，斜起眼角，讽刺道：“自家男人的心都拴不住，算什么女人？”

阮惠然反唇相讥，“若是婆婆能拴住自家男人的心，周庚兴许就不会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混混了。”

这一下，戳中了李氏的伤心事，若不是周庚他爹跟个青楼妓子私奔，自小聪慧的儿子怎么误入歧途，还被人打伤了那处，落得个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的下场。

她嘶叫着就要冲上来，娶了这么个忤逆的媳妇，是家门不幸啊！

“阮惠然，你个贱妇！”

见她如此疯狂，阮惠然也不禁后悔，作什么惹这个疯婆子，那样阴阳怪气的话自己不是听过太多了，何必大晚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宝哥儿听到动静醒来，费力的从和他差不多高的床上下来，小手搓着眼睛，来到娘亲与阿奶争执的地方。

从来都是阿奶占上风，他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要保护娘亲。

小小的人儿张开双臂挡在了阮惠然面前，被冲过来的李氏撞倒。

五岁小儿个子小，再加上平日营养跟不上，瘦弱的紧，这种冲力之下，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滚了两滚才停下。

阮惠然红了眼，急忙跑到宝哥儿身边，见他摔得迷糊，站起身来就要跟李氏拼命，这不是她第一次伤害宝哥儿了！

身后却有一双小手，抓住了她青灰色的衣角，“娘亲，夜深了，我们去睡觉吧。”心里却说，我只能保护娘亲这一下，所以不要再打啦，不然你一定会吃亏的。

阮惠然这才领着宝哥儿回屋睡去。

李氏冷哼一声，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这比亲手打了阮惠然还痛快。

她心满意足的吹灭油灯，安心睡去。

没曾想，后半夜，阮惠然搂着宝哥儿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她还在梦里，但那吵人的“咚咚”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终于吵醒了她。

披衣下床查看，李氏的影子映在窗上，正支着耳朵听门外动静。

刚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张陌生的脸，一开口便是悲怆的声调，“周庚跌落在沟里，被水冲走了。”

一句话，让阮惠然不知如何行动。

李氏已经从自己屋子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挤开阮惠然，正要问个清楚，却看到报信人手中的一只鞋子，正是她亲手给庚儿纳的。

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绝望的盯着门外。

报信人看着年轻，送达消息，便哭着跑开了，刚刚还是花团锦簇的大好时光，怎么片刻后就变为家破人亡的伤心断肠？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院里落下绵绵细雨。

阮惠然不忍她在地上淋雨，搀扶李氏进屋，李氏本来空洞的眼睛，看到站在堂屋正**的宝哥儿后却突然变得有了神采。

只不过那神采源自黑暗。

在并不清朗的夜里，她听到李氏阴恻恻的道：“我没了儿子，你也不能有。”

“你要做什么？”阮惠然秀眉锁紧，忙追问。

“周家，很多人缺儿子呢。”

是了，丈夫死了，自己和宝哥儿都没有利用价值了，李氏要将宝哥儿送给谁？她为什么这么自信。

不知不觉间，李氏已经挣脱开阮惠然的搀扶，凋零的身影独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阮惠然看着等待自己的宝哥儿，又摸了摸手臂上的青紫伤痕，许是救子心切，她焦急的内心里燃起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个人回来了，听说在军中立了许多军功，现已是都尉一职。

真可谓是衣锦还乡。

如果他能伸出援手……

想到这儿，阮惠然的脑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那一幕，觉得十分难堪，深深后悔自己竟然还像从前十几岁的时候一样，傻的天真。

幸好自己这几年卖绣品攒了一些钱，家中吃食以及宝儿的花销都是她一针一线的负担起的，若是靠周庚或者李氏，在他们手底下讨食吃，一定能把她憋屈死。

阮惠然苦笑，即便如此，自己的积蓄也所剩无几，看四周没人，走到她与宝儿卧房的墙角处，掏出一块青砖，拿出里面的油纸包，再将青砖复原。

一层层的打开油纸包，里面竟然只有十两银子，虽然这些银子足够她与宝儿省吃俭用的过一年，但是如果李氏真的使坏，这点利益，也就只能打动对方一点点。

原本她想借用陆修明的权震慑李氏的诡计，但目前这条路显然不可行。

现在她要采取第二条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钱够多，不怕对方不放弃。

想到这儿，阮惠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李氏不就是想将宝哥儿送给周家缺孩子的人家吗，她现在只需要想办法多卖几幅绣品，得来的银子，拿来运作一通，不信周家人都是不爱银子的铁人。

她幻想着，说不定到时候自己还可以请求归家，彻底脱离周家。

正沉浸在思绪中，门外传来人声：“惠然，你们家的院墙都倒了，我找人来帮你修一修。”

声音熟悉，是王婶，她将油纸包放回原位，笑盈盈的走出去。

迎面就见到陆修明，一瞬间笑容就消失不见，心中腹诽，这人还阴魂不散了》

王婶介绍道：“这是陆哥儿，全名叫陆修明。”

然后介绍阮惠然，“这是惠然，周庚的媳妇，她是你从军的那一年嫁进来的，你应当不认识。”

陆修明点头，声音冷硬，“阮惠然。”

王婶一张脸笑成了菊花，“陆哥儿，当兵都当傻了，怎么能叫全名。”拍着他的胳膊，“叫妹子或者阮氏都行。”

陆修明不语。

眼见气氛异常，阮惠然忙笑：“陆……陆大哥叫什么都行。”

“嗨，我都忘了正事了。”王婶拍了一下大腿，假装打了自己的脸一下，“你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院墙倒了都没人帮忙扶，当年庚哥儿和陆哥儿也算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让他来帮帮忙也算不得什么。”

拍板定论，“今儿个，他就在你这儿帮忙了。”然后补充道：“我也一块儿。”

阮惠然想拒绝，她实在不想继续看见陆修明这张脸。

见她露出为难的神情，王婶掐着腰假装生气，“惠然你是怕我们跟你干完活要钱是不是？”

阮惠然急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婶的好意，难以拒绝。

眼见她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她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就多谢婶子了。”

余光瞥到陆修明脸色比自己还臭，心情顿时好了许多，面上也露出一抹笑。

被身旁陆修明看在眼里，他只觉得心神不稳，立刻转身去了院墙倒塌的地方，状似查看倒塌情况。

阮惠然怪异的咬了咬嘴唇，他刚刚是看了一眼自己吧？

看完之后，立刻厌恶的走开了？

可惜男人已经是都尉，朝廷命官，不然真想冲上去咬他。

现在，也就只能在心里头暗暗不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