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讲！”

陈旋霍然回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刘非。

“我记得，将士们初见黄金，军纪顿时涣散，将军为此不惜连杀数人，这才整顿好队伍。这是为什么呢？”

知道现在情势十分不容乐观，刘非讲话的语速也快了很多。

陈旋有点摸不着头脑，瞪着他道：“刘兄弟，都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还埋怨俺约束部下不严？实话说罢，大晋国内，任你换哪家将士，都做不到面对这么多的黄金，还能保持队列！”

“所谓当兵吃饷，黄金如此值钱，随手捡上一块，就够一辈子花销。你别不信，就是老子都想上去捞一块！”

声音不大，周围听到的士兵都不禁笑了起来，肃穆悲凉的气氛也稍微冲淡了一点。

“那现在为什么不捡？”

刘非冷不防问道。

“现在？”

陈旋先是愕然，随即冷笑道：“兄弟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捡这么多金子做什么？老子生了三个儿子，下了地府也不怕没人给老子烧纸钱，犯不着这时候捡劳什子黄金，白白被对面秦狗笑话！”

“是啊。”

“当时还没跟黑水贼交上手，全军上下都以为黑水贼只是普通的流寇。遥想破军营在淮州时，跟北秦精锐打了数年的仗，哪里看得起区区山贼？都觉得这一仗会摧枯拉朽，大胜而归。”

“这种情况下，能捡多少黄金，就赚多少黄金，我说得对吗？”

陈旋闻言，脑海里像是劈过一道闪电，好像要抓住了什么，和身边的士卒面面相觑一会，仍然想不通透，连声催促：“刘兄弟，你继续说！”

“现在陷入险境，全军随时有倾覆的可能。这个时候，就是再贪钱的人，也不会看这些黄金一眼。”

刘非将脚边的金子踢开，指着身后河谷处列阵的黑水精锐，“但是他们不一样！”

“眼下他们几乎是必胜之局！反观我等兄弟，枯坐死地，联系不上援军，饥肠漉漉，士气低沉。胜败之势已经逆转，也就是说，此时咱们视如砾土的黄金，在黑水贼人的眼中，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河谷那边，前头八十余黑水精锐或许还能暂时约束得住，但他们身后的两百多号人，是货真价实的贼匪。陈将军，速速下令！”

陈旋如果再想不明白，那他不如砍了脑袋去当柴烧。

虎手抬起，狠狠地拍在刘非的肩膀上：“刘兄弟！俺看勾栏里面说书的先生，讲什么房子之中，千里之外啥的，还不以为然，只道他们在放屁！如今才知道，天下真有这样厉害的人！”

刘非痛得咧了咧嘴，陈旋大喝道：“传我军令！”

“在！”

“兄弟们，把这些金子全都扔向黑水贼，全军随我突围！”

少数军士已明白其意，纷纷俯身拾起黄金朝河谷方向丢去。其余士兵虽然不解其意，但是淮军军纪颇严，也只能纷纷跟从，投掷金块的时候，不免略微有点心痛。

“去你娘的！”

“砸不死你王八贼子，黑水狗！”

“一起发财啊！”

“爹赏你的，还不快捡！”

战事不利，众将士心中已经憋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天上仿佛下起黄金雨。

而效果也立竿见影。

疑似大秦悍卒的八十余号黑水精锐巍然不动，但他们身后的两百多号贼寇早已蠢蠢欲动。

天上日头渐往西沉，夕阳如回光返照一般迸出最后的辉煌，日光倾泻在漫天漫地的黄金之上，反射出的光芒把整个河谷都染成了金烂烂的世界。

河谷处。

一个人忍不住出列，投入那片诱人的金光之中。

骚乱像瘟疫一样飞速扩散，犹如一滴水溅入沸腾的油锅。

很快是五个人，二十个人……

全部人！

对方乱了！

“杀贼正在此刻！”陈旋高声道，“随俺冲锋！”

“杀！”

“杀！”

刘非跟着大喊，陷于死地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快感，跟鲜血一起充斥着他的心脏！男儿沙场的浪漫混和着远古野蛮的兽性，占据了大脑所有思考的能力。

“杀！”

二百淮军军阵，如巨大的契子，狠狠地凿进黑水贼中。

破军！

如此近的距离，刘非轻易看到了对面黑水精锐脸上的恐惧神情。

两军士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反转！八十黑水精锐只挡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再也挡不住了。

瞬间抛下了二十多具尸体，黑水精锐们往后退去，但他们身后全是纷乱杂嘈、不成阵形的黑水贼寇，为了拾捡金砖，他们手脚并用，互相推搡，争红了眼的甚至对同伴动起了手。

前有淮军如洪水压来，后有乱军挡道，黑水精锐们不甘就这样憋屈地死在河谷前，不知是谁带了头，抽出刀来清理退路。

这种时候，只要还拿得动刀，杀人往往很简单。

刘非又瞄准了一个黑水精锐，他身材比古人平均高了一个头，轻易瞄准了对方的脖颈。

对方的刀刃正卡在一个挡道的贼寇肋骨上，拔不出来，他弃刀矮身，恶狠狠地试图将刘非扑倒在地。

“嗬……嗬……”

他还是慢了一步，刘非的刀刃从他的脖颈划过，不过力气稍微老了几成，只伤到了气管。

对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刘非正在考虑要不要补上一刀，送他归西，陈旋却回头制止了他。

“且住手！刘兄弟，这人皮甲上嵌着铁片，是一个头目。杨树，把他绑起来！”

“是！”

这时候，破军营几乎冲出了包围。

眼看得胜，突然间，原本已无力拦住他们的黑水精锐们忽然大吼起来，不少人纷纷持刀回头，颇有点视死如归的感觉。

跑得漫山遍野的贼寇欢呼归列，不少尤在冒死拾捡黄金的贼众也慌忙丢下了财物，回到站阵之中。

身后丛林那端，原本一直坐壁上观的一百黑水贼，骤然爆发出一阵难言的气势，齐齐向前推进了二十步。

所有人都没明白，为何溃败的贼人突然起了这般大的变化，猝不及防之下，刘非肩头也挨了一刀，血痕透过皮甲的缝隙显现了出来。

好在战场上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

他挺直脊梁，站在陈旋的身边。

透过微弱的霞光，可以看到河谷尽头出现了一小股贼兵，居中一人坐在马上。

身后黑旗高展，大旄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