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县松源村。

白氏老宅，西厢房。

“真的？”

“千真万确。”白琼瑾道：“卯时林天豹林将军差人带消息过来，朝廷昨夜急发调令，破军营被调走五百将士，由吴江县郑守备节制。说是匪患严重，借兵前往押运苏州府粮纲。”

刘非只不过回去一趟，再来大晋时，就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他蹙起眉头：“五百破军营精锐离营了？”

“是的，兵部调令，林将军不敢违逆。如今江宁县外，破军营大营，只有两百人。”

“看来黑水贼很快要向林将军动手了。”

白琼瑾闻言，掩嘴吃惊。

向南天无疑以为那件东西落到了破军营林天豹的手上。

刘非不由好奇，白县令手上的东西到底是有多重要？

居然让向南天勾结朝廷官员，发出调令，同时准备铤而走险，在大晋腹地，对官军发起攻势。

破阵营处境立刻变的十分不利起来。

没有上头命令，这两百淮军无法离开驻地，否则将被视为擅离职守。

至于向其他官军求援……

想想就好，真这么做，别人只会以为林天豹畏贼如虎。

“如今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只能叫林将军做好万全准备。”

刘非说着，跨门而去。

“我去破军营一趟。”

……

……

江宁县外，破军营。

军中不得饮酒，林天豹砸了砸嘴，灌下一壶热茶，浑身舒服了许多。

春寒未尽，昨夜下了一场小雪，到现在都还没停，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这个时空的江南，比起门那边似乎要冷上许多。

“刘兄弟，我已向朝廷举荐你为破军营营副，任命文书旬日便可下达。”

“破军营营副？”

刘非拱手叹息道，“将军抬爱，不过在下恐怕无福消受。”

“刘兄弟难道看不上咱们这座小庙？”

林天豹微微错愕，不解道。

但当他和刘非的目光对上时，不由泄了气，嚼了嘴茶叶，冷声道：

“贼首向南天手下，满打满算只剩五十精锐、百余蟊贼。咱两百号人据营而守，难不成他能啃得下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林天豹愣了片刻，倒吸一口凉气：“好一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不是朝廷制度，林某恨不得扶你来当这个校尉！”

他在帐中急急踱了数步，道：“如何知彼？”

……

“刘兄弟的意思是，要去见黑水寨二当家王九？”

“不必，修书一封即可。”

林天豹瞪大了眼睛，不由正襟危坐：“王九是向南天手下头号走狗，仅靠一封书信，难以策反离间。”

刘非已经把信件写好，大晋文字，跟繁体字相似，倒也方便。

吹干油墨，又仔细看了两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军误会了，我只是要取回一件东西。”

……

……

黑虎山，黑水寨。

一块巨大的山岩畔，向南天负手而立，虎视远处沉沉夕阳。

这夕阳便如大晋，垂垂老矣。

国主老迈，秦国南征之事，需得尽快定下！

“王九，谁寄来的信？”

“禀将军。”王九躬身道，“乃是一封私信，淮军中一个叫刘非的人寄来的。”

“刘非？此人就是那日夜战，放你归来的晋将？”

“将军明鉴！”王九霍然跪地，“卑下随将军渡淮以来，日日在山中操练兵马，并不识得此人。”

向南天闻言，只是“嗯”了一声，伟岸的身躯如松如柏，似乎与身周的大石融为一体。

王九不敢说话，只静静跪着。

春寒料峭，罡风如刀，不觉背上竟然起了冷汗。

良久，向南天似乎是自语道：“你不认得他，他竟然将你放回来。”

王九的头埋得更低，心中满是惶恐。

眼前此人，年纪轻轻便官至大秦柱国，加上知兵善阵，威望极重，王九对其膺服无比。

这次受秦国国君之命，向南天统筹南征一应事宜，即使王九身为大秦五品渤海将军，倘若向南天以通敌罪将他就地诛杀，王九敢保证，大秦国从上到下，没有人会替他说一句话。

“起来吧。”向南天道。

王九如释重负，询问道：“卑下将信撕了？”

“不必，信上写了什么？”

王九将怀中信笺撕开，仔细看了两眼，不知该怎么措辞，小心道：“将军容禀。此人当时放归卑下，见卑下不着寸缕，一时妇人之仁，赠了卑下一套衣物。今日来信，是要将那套衣物要回去。”

“哦？”向南天似乎起了兴趣，奇道：“这是为何？”

“据他所说，当时夜色浓重，拿错了衣物。这套衣物中有一夹层，放着他亡妻唯一遗物，因此才来信索要。”

“将那套衣物拿来看看。”

王九领命，走远十步，令亲兵前去取来。

不久衣物便呈到向南天面前，向南天拿起来细看，果真发现这件衣服的棉内襟里，缝着一个夹层，他撕开夹层，从里面抖落了一枚衣扣和一叠白纸。

向南天举起那枚衣扣，道：“这就是他亡妻的遗物？”

将衣扣放下，又展开那叠白纸，只见文字潦草不堪，蹙眉默念道：

“明德三十一年，吾妻来归，时至南阁，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复葺南阁，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如此平淡的语句，怎知衰思愁绪竟透纸而来。

向南天读完，纵然九尺昂藏男儿，也觉眼眶微酸。

临风而立，忙收束心情，以免出丑。

侧目看了一眼王九，已经满脸涕泪。

原来王九家贫妻贤，等到当上五品将军时，妻子却已经撒手人寰，没来得及享一天清福。

这时听到将军所念文章，联想到贤妻坟前苍柏，哪里能忍耐得住？

文字的感染力，视时空如无物。

向南天又仔细看了两遍，长叹道：“如此长情之人。”

他却不知道，这段文字是刘非向军中传讯官急讨来纸笔，黑夜里擎着火把仓促写写。文字虽然十分潦草，这时在向南天眼里，却更显得作者郁郁成疾，悲愤挥毫。

瞧不出有什么破绽，向南天将那枚衣扣交给王九：“还给他吧。”

“顺便告诉他，既然身在军中，就不该妇人之仁。我若是他，必将杀你！”

王九脖颈一寒，沉声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