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辋川行第二


  本人心情不佳,好在沿途青山逶迤,峰峦叠嶂,风景甚是曼妙,不觉间火气已消了不少。

  不多久行至一狭窄黝黯的山洞,暗河流出水来,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块石板通向洞中,菜豆儿蹦蹦跳跳往里去。

  我落在后面有点慌,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叫他们等我。

  卫玺突然停下来,从树丛中找到一根木头递给我,我以为他是叫我当拐杖用,卫玺却说道:“抓紧木头跟我走,这暗河的水有毒。”

  我们抓住木头的两端在石板上行走,每一步都是跟着他的步伐,向深处走去便看不见任何光亮了,我一个趔趄踩空,差点跌入暗河,一瞬间只觉身体被打横抱起。

  “卫玺?”

  “是我,别动,快要走出去了。”

  原本心里窝着气,怪他怎么捡这条烂路走,现在被抱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静静靠在他怀里,一双手想都没想,直接绕住他的脖子。

  卫玺沉吟了下:“你……”

  我心一软,没底气地说道:“嘘,别动,快要走出去了,让我再抱会儿。”

  我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感受到胸腔内的心跳十分平稳有力,气息有条不紊,若有若无的香味惹得我晕乎乎的,像是梦幻。

  这便是活人的,身体。

  有温度有呼吸有心跳,不似我这般冷冰冰没有任何活力,我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闭眼紧紧搂着,一点儿也不想放开。

  此刻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是多么渴望温暖和生机,我多希望像他一样活着,和卫玺一起活着。

  卫玺走得极慢,我一直闭眼不曾睁开,过了一会儿,听见柔柔的声音响起:“你搂得,也太紧了些。”

  我赫然睁眼,撒手,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又紧张又喜悦地、假装开玩笑对卫玺说:“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亲你一下?就一下?”

  “不可……”

  接下来的话他只能生生咽进喉咙。

  我迅速把脸靠过去,闭着眼睛覆上他的嘴唇,轻轻一贴,一啵,完事!

  卫玺睁大了眼睛十分惊惶,脸红到耳朵尖,我的身体也颤抖得十分厉害,一种异常的紧张从胸口生出。

  不管了,反正亲都亲了,反正沈西岭被那么多姑娘亲过也活得好好的,卫玺只被我亲一口又能怎么样?

  卫玺面红耳热,似不可置信般木然,轻轻地将我放在地上,然后双手捂着嘴唇,直直地转过身去,又直直地走远几步才停下。

  哈哈哈,我从未见卫玺如此失措过,他一世英名怕是要毁在我手里,不得不感叹,做女流氓调戏美男子真是太好玩了!

  调戏!调戏!卫玺!卫玺!

  我在地上坐了许久,卫玺才慢慢转过身来,羞赧上前,见菜豆儿用两只毛茸茸的爪爪挡住眼睛,便问:“是谁教它这样的?”

  我乐呵呵答:“自然是我啊。”

  有一回我带菜豆儿去找沈西岭玩,来时正见他在**中穿梭起舞,因为担心幼猫不宜便蒙住菜豆儿的眼睛,这小东西也真是机灵,竟记住这么一招。

  我止不住哈哈大笑,与一旁卫玺的寡淡脸形成鲜明对比,我以为是自己太神经质了,但转念一想,菜豆儿用爪爪蒙眼的样子的确很可爱很逗乐,倒是卫玺太过淡然显得违和。

  我正经问他:“卫玺,我几乎从没见过你笑,我丑得让你笑不出来吗?”

  卫玺呆了一呆:“傻瓜。”

  我又接着问:“你不会笑?那我笑给你看,然后你再给我笑一个。”

  说完我咧嘴一笑,无一丝随便轻浮,全是投入。

  卫玺极力挤出一个笑容,试探着问:“是这样吗?”

  看他笑得十分古怪,我想笑又努力憋着,“哪有你这样笑的?再笑一个!”

  于是卫玺又勉为其难挤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问道:“是这样吗?”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算了算了,你笑比哭还难看,白瞎了一张漂亮的脸。”

  原本是开玩笑的话,卫玺听了却十分低落,半晌才道:“我的生命中,实在没什么值得笑的事,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笑了。”

  他身边的我虽然很懵逼,但还是紧紧握住他的手,看见他一点一点低落下去,我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振作起来,不知他过去发生了什么,悲观如斯,竟然对未来一点信心都没有。

  卫玺察觉到我的担忧了,柔声对我道:“你抬头,看看外面。”

  漆黑的洞外是仙境一般的地方,奇花野藤遍布幽谷,瀑布溪流随处可见,远处岩壁上铺满了翠绿的藤蔓。

  我们行走在谷中,斑斓的小花构成了五彩花海,蜂蝶点缀其间,清澈的流水环绕花海,在尽头汇成巨大的水潭,静听似有瀑布之声。

  我忍不住啧啧赞叹:“这里的风景真是好看。”

  卫玺眼含笑意看我道:“你喜欢就好,这山谷名叫辋川。”

  在梁州我曾听西岭兄说起过,卫有仙地,因辋河水流潺湲,波纹旋转如辋,故名辋川。辋川幽谷,别有洞天。

  沈西岭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颇有些落寞,手里端着一杯据说是花大价钱从倒爷那淘来的辋川特酿酒,摇头晃脑嘟囔了一阵,抿了一小口酒,然后继续落寞道:“我沈某人家财万贯放浪形骸,临了却只能喝这兑水的辋川酒,哀呼哉!再抿一口!”

  听闻辋川谷是避世仙地,山脉河川时时变幻,外人从未踏足,所以西岭兄淘来的辋川酒多半是假货。

  果然,他抿了三口后便呸道:“把卖我假酒的人扔到猪圈里滚三天,丫的,以为用梁州老窖和南凤酒掺点米酒水我就喝不出来啦,滚三天滚三天!”

  我当时正在吃绿豆面条,咬断一口面条问:“这你都能喝出来?”

  沈西岭云淡风轻,一脸不屑道:“想我沈某人也是正经纨绔子弟一个,吃的喝的玩的样样在行,哪家小娘子会唱什么曲儿,哪家酒什么味道,哪家春宫妙不可言,哪个诗人爱写情诗,写什么情诗,简直是小事一桩。我沈某人,平生唯有两大遗憾,一是未娶凝云为妻,二是未进辋川幽谷,若此二心愿达成,就是天塌下来也心甘。”

  阿弥陀佛,诚然天不会塌下来,他那两个心愿估摸着也达不成。

  要是回头告诉沈西岭,今日我在他梦寐以求的辋川谷中散步,人家该是多么艳羡,心里怕像有菜豆儿的小猫爪在抓啊挠,怎么不带他去晃一晃啊,哪怕只喝几杯正宗辋川酒也好啊。

  我们走过仙境似的花海,听见水流声越来越大,恰逢黄昏时分红日西沉。

  站在山崖上,远远看见夕阳下的瀑布像是燃烧着的金色火焰,透出迷人又炙热的光彩。

  菜豆儿兴奋地跑来跑去,双眼圆溜溜地睁着,尾巴高高上扬。

  卫玺说,这瀑布是辋川谷内最大的瀑布,河水来自地下暗河,水质清冽甘甜,尤其适合酿酒。

  迎面走来几个身着素衫、容貌甚伟的中年男人,面带微笑向卫玺作揖,恭恭敬敬道了声:“谷主,迎接来迟了。”

  卫玺淡淡摆手道:“无妨,原是我自作主张走小道,想带客人看看辋川景观。”

  中年男人们齐刷刷向我作了揖,道:“不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我受宠若惊,干呵呵两声,“无妨无妨,我跟你们谷主一起来的。”

  原来卫玺是辋川谷谷主,世人只知他善抚琴,行踪不定,没想到竟是避世仙地的老大,怪不得萝笙说他万贯家财算不上穷人。

  现在看来,不仅不是穷人,简直是仙人了。

  菜豆儿在一旁发呆,见人只向我和卫玺作揖,胡子翘起喵呜一声,估计心里十分不爽,神气地走到他们面前,高高地喵呜一声。

  一中年男人见状立即道:“未向小友作揖,多有得罪。”

  菜豆儿听罢十分受用,这才轻轻喵呜一声,尾巴一扫,跳到我身后。

  我尴尬地咳了咳,“它觉得自己特别帅,想给你们展示下通身气派,你们觉得帅不帅?”

  众人极配合地笑笑,然后异口同声称赞道:“帅,真帅,简直帅呆了!”

  一行人七弯八拐走进竹林里,只觉竹林郁郁苍苍重重叠叠,十分清幽雅致,再七弯八拐走出竹林,迎面便是一栋巨大的别苑,匾上云:辋川别墅。

  这别墅雕梁画栋古香古色,美则美矣,就是有一点很奇怪,里面一个活物都没有,丫鬟、侍卫,蹦哒的小鸟小兔子都见不着,明明雄伟壮丽美轮美奂的别墅,显得死气沉沉,十分凄清单调。

  卫玺叫其他人退下,只单独带我和菜豆儿拐进去,指着一间院落说:“你们就住在这吧,还算宽敞,菜豆儿应该不会感到拥挤。”

  我扫了一眼,这院落足足有十六间房,宽敞的确是宽敞,只不过一个人一只猫守着十六间房,好像太宽敞了些。

  我抚了额上一把汗,问:“你家好像没有其他人,这么住着是不是有点孤单?”

  卫玺无奈道:“我素来一个人,习惯了。”

  我吃了一惊,“你一个人住在这房堆里,晚上不怕黑吗?”

  卫玺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颇有些复杂,半晌才开口道:“黑倒没什么。”

  “莫不是你爹娘怕贼人害你,专门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让你住,真是造孽,不过现在好了,有我和菜豆儿陪你吃饭说话,就是不知你的房间离这儿有多远,找你说话要走多久。”

  卫玺似有一抹欲言又止,我期待他开口讲话,等了半天却只听到他说:“早点歇息,晚饭待会儿叫你。”

  一语落下,只留给我个萧索背影,踽踽独行。

  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谷主当得也太随意了,走哪儿都没个侍从侍女壮大气势,即便是住在偌大的辋川别墅,一人独来独往和住冷宫有什么区别。

  由此终于知道他从不笑的缘故,哪有常年住冷宫还笑得出来的,卫玺这是造了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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