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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逢君第四


  我如此这般喋喋不休说了好一阵,直到嘴说干没力气才停下来,卫玺只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疑心他被我说懵了,临了却听到他说:“是,你比我好看,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不许死。”

  明明是暖心的话,被他绕一圈子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我本来情绪十分高涨,邪火烧到天灵盖,被后面这句话一激,邪火换成小火苗慢慢烧着,烧到另一种高度,烧得更长久,脸红红烫烫的。

  卫玺讶然道:“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受了风寒?”

  我想着应该矜持一些,羞涩一些,于是把脸转过去,咬唇轻声答:“我没病。”

  卫玺坚持道:“可你的脸色不太好,我随身带了一些药丸,你暂且吃几颗看看效果。”

  我又把脸转过去,略提高音量说:“我没病,真的。”

  “脸发烧,兴许是火气或者风寒,吹了风……”

  我粗暴打断,“不,我没病,没有火气没受风寒!”

  卫玺神情淡然,看不出丝毫不悦情绪,只小声嘀咕道:“跟你没法急。”

  之前我嫌他话太少,今日话倒是说得多了,可没几句是有用的,一点儿也不解风情,像个榆木脑袋,连生气都不曾,真像个榆木脑袋。

  料想我们的谈话又该以沉默结束,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我突然想起自己是来找桃花泪的,可他又是来干嘛的呢。

  我咳了咳,先改善一下气氛。

  “嘿,你来玉络山干嘛,看桃花吗?”

  “采花。”

  “你采花干嘛?”

  “酿酒。”

  “酿什么酒?”

  “玉络酒。”

  我惊了一大惊,鬼仙度的第二味长生药便是玉络酒,卫玺竟然酿玉络酒?

  我高兴之余又确认一遍:“当真是玉络酒?”

  卫玺拧着眉一脸不悦:“你认为我是个榆木脑袋,难道就不曾怀疑自己耳聋心盲?”

  这大概也是件,极其尴尬的事。

  一向是我知人而人不知我,他却能看懂我心中所想,这大概就是我之前算命敛财所遭的天谴吧,吓得我赶紧摸出身上所有碎银子,扔得远远的。

  “你先前将银子看得极重,怎么如今像把银子视为粪土随意丢弃?”

  我嘿嘿笑了笑,“即便是粪土也不能随意丢弃啊,你看,哪有正经人随地大小便的,我就从不随地大小便,影响多不好,些许规矩我还是懂的,不乱来嘛啊哈哈。”

  卫玺无言以对,呆呆盯着我,一双眸子阴暗难辨。

  我解读他可能在嫌我粗鄙,又或认为我实在不一般,是个爽直人。

  我倒也不害怕,直直地回视着他,心里还在想,要是方才将大小便说成拉粑粑他会怎么办,若是甩袖就走我要不要追,或者干脆放菜豆儿咬他。

  卫玺扫我一眼,“那你呢,你为什么从梁州跑到这里来?”

  “采花酿酒嘛。”

  我愣了一愣,尴尬道:“不对,那是你。我是来寻桃花泪的,可这儿的桃花树也太多了些,桃花开得好,桃花泪去哪儿找……”

  卫玺蓦然打断道:“你要寻的桃花泪不一般,须得那一棵东山之顶的桃花树上采摘。”

  我抚了额间一把汗,“还在东山——之顶!在哪儿?”

  卫玺举起右手往东边指了指,我便看见遥远的东山崖间的确有一棵莽莽苍苍的桃花树,树根盘虬卧龙,无数血红的桃花飘落,甚是曼妙。

  我呵呵了一声道:“这的确,的确很不一般。”

  那树长在光秃秃又险峻无比的崖壁上,居然还能开很多的花,想必是图个东山好风水,早上第一个看见太阳,领着玉络山无数的桃花树共沐日光,光辉又伟大。

  我唔了一唔,“甚好,甚好!看得出是棵有志气有作为的树,不立足凡土偏要生在悬崖峭壁上,整日里不知是喝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长得这么高!”

  卫玺皱了皱眉:“吸取百年日月精华,在你这里就变成了整日里喝西北风?”

  我补充一句:“还有东南风。”

  卫玺很无奈,“是,还有东南风。”

  我唔了一唔,“其实它喝什么风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摘不到那桃胶。

  菜豆儿如今正睡着,小东西多少天没吃东西了,这可怜吧唧一天到晚的,总不能强行把它挠醒,再强行让它变大载我。”

  卫玺脸上突然飞出两团小红晕,强作镇定顺顺怀中菜豆儿的毛,结巴道:“其实我可以……可以带你飞到树上。”

  我思忖带我飞到树上的意思,就是要拉拉小手一起飞,怪不得他方才老脸一红,原来是害羞了。

  世道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拉个手手而已,他一个大男人竟如此矜持羞涩,我好歹是个黄花花闺女,不害羞一把岂不显得太奔放。

  但转念一想,我没有呼吸连憋气都做不到,老脸就更加红不成,看来老天注定让我奔放。

  我便奔放地靠近他,再奔放地拉起他的手,奔放道:“走吧。”

  卫玺手被我握住的瞬间抖了一下,然后便开始努力挣脱。

  一向冷淡严正的卫玺竟然这么害羞,我心里暗暗憋笑,赶紧牢牢抓住他的手道:

  “别怕,我的手是干净的,凉是凉了点,你好歹将就将就带我飞到树上,权当降降温了罢。”

  卫玺悄咪看我一眼,然后转过头道:“你怎地如此奔放?我原本打算用布条……”

  我抻了抻我们相握的手,“这不挺好的吗?”

  卫玺不自在地咳了咳,慢慢转过脸去,耳角微微泛红。

  我心下做起大文章:好不容易和菜豆儿下山一趟,更难得遇到卫玺这般绝顶男色,不趁此机会体验人间风流可就太可惜了。正所谓人要风流,必先揩油,我不揩他的油真是可惜中的可惜!

  有了这种前卫而不失严谨的想法作为理论支撑,我内心狂喜紧握住卫玺的手,一度将他的胳膊扯得晃来晃去,他抽脱不出,一脸惊恐地看向我,我露出一个十分真挚的微笑:

  “别怕,我还是有道德底线的。”

  卫玺红着脸道:“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嗯,应该会的。”

  我的底线就是揩油浅尝辄止,不动情勿动念。

  卫玺估摸是被我整怕了,心虚得一哔,赶紧带我飞到东山之顶的桃树上,我便将桃花泪搞到手装进瓶子里。

  十二长生瓶是一个炼药的白色小葫芦,待我将所有药引找齐即可炼制“鬼仙度”,瓶外镶嵌的十二颗宝石也会发光,如今已有一颗宝石发出幽幽蓝光,是以桃花泪集毕。

  此番玉络山之行实在是捡便宜啊捡便宜,不仅顺顺利利获得第一味药,还顺顺利利拉上卫玺的小手,顺顺利利让卫玺捎回家,如今已行至卫国都城梁州,不出一日便能到。

  心情一高兴,我就忍不住放声歌唱:“高高的山上有一位姑娘,诶呀妈呀诶呀妈呀真漂亮,哎呀喂他奶奶个腿儿啊要跳崖,诶呀妈呀诶呀妈呀不见了……”

  我还没唱完,卫玺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菜豆儿也喵呜一声,然后迅速钻进他衣袖里藏着。

  他们似乎,都很嫌弃我的歌声。

  我暗暗生气,他们竟然嫌弃我曼妙的歌声?

  我问卫玺:“你表情这么痛苦,是觉得我唱歌不好听吗?”

  卫玺神情更加木然了,淡淡看我一眼,然后继续喝茶。

  我咬了咬牙又问:“你这般不屑理会,究竟是嫌弃我干扰视听,还是仍在为上次牵手的事生气?”

  我端起茶壶为他杯中添了些茶水,顺带摸他的手手揩油。

  “你不要生气嘛,一个大男人的手,让我摸摸又怎样?你这双抚琴的手,生得白皙修长,不拿出来叫人观摩观摩,真是可惜了。”

  卫玺正在喝茶,然后一声咳就呛住了,脸色不是很好看,估计是嫌我的溢美之词溢美程度不够,但又碍于面子不便明说。

  我心领神会,脑子里开始重新组织话语。

  像卫玺这种生性淡泊冷峻少语的人,你问他半天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所以就需要充分发挥想象力,自行脑补他丰富的内心世界,并在必要时候替他做出回答。

  还在玉络山上时,我主动拉起他的手以便飞到东山之顶的桃花树上,虽然后来他说用布条绑着手,但显然这是没有实际操作性的。

  想那布条能有多大承受力,绑住我的体重腾空飞,要多危险有多危险。如此我便奔放一把,主动拉起他的手。

  当时只知卫玺是卫国第一琴师,琴抚得好,又给我开过药,想必医术也还过得去,只是对他的武功一无所知,但我自始至终毫无缘由地相信他。

  从山顶借风飞起的时候心神一荡,看见下面是深不见底的谷底身体不由一抖,卫玺慢慢将我搂住,长衫在风中呼呼做响。

  揣摩着二人挨得过近,我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气息。视线跳过衾薄的嘴唇、高挺的鼻子,然后就是漆黑如墨般的眼珠,叫人忍不住往深看。

  目光对上的一刹那,我迅速别开了脸,脑子里挥之不去那双眼瞳,有些坚定和淡淡温柔的光。

  后来我便更加厚脸皮向他讨要玉络酒,他却说需要我跟他回辋川别墅采一滴血做酒曲,我巴不得与他多呆段日子,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卫玺道:“你曾说,菜豆儿既想念西街小母猫,又念叨东街大黄猫,还思念北街名叫花花的小母猪。既然我们现在梁州城内,不如去找找你说的那些小动物?”

  我低头斟酌着回答:“不急不急,菜豆儿还小长身体最重要,现在不能由着它在外面乱搞,我还想着把它培养成猫界风流翘楚,要风流先入流,然后才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呐。”

  卫玺脸色乍青乍白,显然被我这番动人的言论惊到了,菜豆儿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兴,胡子一炸一炸的,直怼我。

  我赔了个笑,想另找些话题转移注意力,抬起头环顾四方,看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正围坐着几个华服男子,喝着小酒吃着小肉,讨论起女性话题来,个个眉飞色舞口水直喷。

  一个道:“香兰阁头牌凝云可真是妙人啊妙人,听说单单见她一面就得十几两银子呢,喝一杯茶听一支曲儿就更不用说了,一年不陪人睡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啧啧啧。”

  一个道:“钱还是小事儿,关键还得看她心情,要是倒霉碰上哪天她心情不好,你送多少银子都见不着呐。”

  另一个道:“可不是嘛,首富沈家那位西岭公子,送了多少礼等了多少回啊,英俊潇洒年少多金,可你们看看,凝云姑娘又见过人家几回?

  要我说啊,守着家中母猪在,在外面找野花何必那么挑呢,能找一个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我听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句话,心里略有些尴尬,偷瞄了一眼卫玺,发现他神态自若倒也没什么反应,我便安安心心继续听。

  一个接着道:“这是正理儿,在外面花些无妨,男人嘛,何必拘着自己,但在家里必须得装出好相公好父亲的样子来。”

  我听得直冒火,故意大声说道:“怪不得鸨儿娘说逛窑子的男人,哪个在家里不是好相公好父亲?臭不要脸的,都是些衣冠禽兽喂不饱的狼!”

  那桌人听见我骂也立刻站起来,一个心急的立马跑来质问道:“姑娘家家的,你特么在这儿瞎逼逼什么,说,是不是我家里那头母猪派你来的?你是谁?跟踪我多久了?”

  我看着这么个獐头鼠目不知好歹的淫贼男人,心里火气更大了,可怜他家中妻儿还每日苦苦盼着,好吃好玩好用的净留着,盼着这么个流氓棍儿回家,让孩子巴巴叫一声父亲。

  “你孩子的母亲,在你这里就变成了老母猪?”

  我套用卫玺之前说话的方式,说得特别有底气。

  淫贼男人冷笑一声,脸部肥肉一抖动,从黑黑的牙齿里蹦出几个字:“关你屁事儿!”

  菜豆儿在他身后龇牙咧嘴正欲扑来,我嘿了嘿:“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小弟一爪下去,你可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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