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青烟袅袅。

崇祯满脸复杂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太子，他几乎有些不相信这是朱慈烺能说出来的话，倒不是有没有道理，而是这番话几乎正好刺中了崇祯的内心。

是的，纵观崇祯皇帝这么多年干出的蠢事，他几乎就完完全全印证了朱慈烺的这番话——若是相信一个人的时候，便全身心地相信对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可如果对方一旦背弃了这份希望，崇祯又恨不得将其粉身碎骨。

就比如袁崇焕圆嘟嘟，当他向崇祯许下了五年平辽这个不切实际的美梦时，崇祯几乎是把他当成大救星一样看待，凡有所请无不照允，就连袁崇焕擅杀边帅毛文龙这件事，最终也被崇祯皇帝盖了下去，可见对其优容有加。

然而，转过头来到了崇祯二年十一月，皇太极率领大军入塞，明军损失惨重，遵化、三屯营都被后金军攻破，导致总兵赵率教战死，巡抚王元雅、总兵朱国彦自尽而死，后金的兵锋更是直指京城而来，袁崇焕这才选择回师援助，导致崇祯心中多有不满，等到后金军退后，便将其下狱治罪，最终凌迟处死。

除了袁崇焕以外，在对待流寇方面，崇祯也是如此，他先用杨鹤主抚，后用洪承畴，再用曹文诏，再用陈奇瑜，复用洪承畴，再用卢象升，再用杨嗣昌，再用熊文灿，又用杨嗣昌，十几年的时间里屡屡更换前线将帅，可问题是在这些将帅当中，除了熊文灿以外，其他人的表现都很不错，结果就因为崇祯用人存疑的缘故，导致责无成效皆功亏一篑。

在朱慈烺看来，崇祯这种性子简直就很要命，他不光对远在天边的边帅如此，对于朝廷中枢的辅臣更是如此，在位十七年时间里居然换了十九个首辅，五十个内阁大学士，导致内阁常常无法正常运转，所有筹谋的事情几乎都成了纸面空谈。

像这样治国，大明焉有不亡的道理？

朱慈烺恳切地抬起头来，轻声道：“父皇用人治国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儿臣不敢有所质疑。只是儿臣以为，当下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更多需要依靠那些做实事的人，而不是只会空谈误国之辈。”

崇祯神情微微有些阴沉，若非对太子的了解，他几乎认为太子这是在暗讽自己任用周延儒一事，便冷淡道：“你说的做实事的人是谁？空谈误国的人又是谁？”

听到崇祯语气有些不对，朱慈烺很快明白自己有些太着急了，他连忙跪下来，恳切地说道：“儿臣绝无他意，只是为适才朝堂之事有感而发，做实事的自然是吴三桂这些总兵，虽有过错可是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而空谈误国的则是郝晋这些人，他们确实不会犯错，可是他们整日里也不会做事，反而会把那些做事的人都一一拉下来，若是放任他们继续这般施为，只怕再也没有敢做事的人了。”

崇祯神情好了一些，他在这方面是赞同朱慈烺的看法的，道：“皇儿能有这般见识，倒也不枉费朕的良苦用心，不过依据皇儿之见，你认为眼下要做的实事是什么？”

朱慈烺心中微微一跳，他之所以说那么多，目的便是为了等到这个机会，当下便沉声道：“儿臣以为，眼下我大明要做的实事有两件，一为治疫，二为练兵。”

“练兵倒也没错，就算你不提，朕也要派人去整顿京营，恢复战力，可是这治疫又是为何？”

崇祯有些不太理解，他甚至都有些跟不上朱慈烺的脑回路。

朱慈烺心中叹气，其实他说的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实际上早在万历年间开始，由于旱灾频发的缘故，导致瘟疫屡屡横行，使得北方人口骤降，而到了崇祯年间之后，瘟疫也并未断绝，每年都会夺走几百万人的性命，只是由于瘟疫持续的时间太久，明廷上下居然已经不再将瘟疫当成一回事了。

就在去年，也就是崇祯十四年的时候，大名府再次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瘟疫，而这场瘟疫导致整个大名府的人几乎死了一大半，甚至瘟疫都已经传染到了京城和天津，相关的文字记录中，甚至留下了‘广平府大饥疫，人相食。京师大疫，天津大疫。河南全省大疫，开封府阳武县死者十九，灭绝者无数。荣阳，民死不隔户，三月路无人行’的记录。

而根据朱慈烺的了解，崇祯十四年爆发的这一场瘟疫已经传到了京城，如果再不进行防治，那么瘟疫将会在明年得到一次前所未有的爆发，而这一次爆发的瘟疫不仅会杀死京城几十万人，还会导致京营的十万人死到只剩下五万人，在面对李自成时也就再无防守之力。

因此，朱慈烺必须要让崇祯重视起来这件事，他连忙道：“启禀父皇，去年河北爆发夏秋大疫，听说患病者身上会长出一块疙瘩，过不了多久就会呕血而死，我听曾听说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人患上了这种瘟疫.......若是不及时进行处理，只怕将来纵使练出兵来，也会被瘟疫荼毒。”

听到朱慈烺这般形容，崇祯神情才略微有些诧异，轻声道：“瘟疫竟然如此严重？可是顺天府的奏报声称并无大碍，或有数人患病身亡，已经尽数填埋，不会成为后患。”

朱慈烺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以他对官僚的了解，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京城并未爆发大疫，只怕他们也就一起忽视了.......可是朱慈烺却明白，疫情都有一个潜伏期，如果不及时进行防治，一旦爆发之后，怕是治都治不过来了！

像他前世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大明劫》，就是讲述的明末瘟疫的故事，而这一场瘟疫甚至导致孙传庭所部失去战力，最终导致大败——电影当中虽然有些虚构的成分，可是实际上爆发的这场瘟疫比起电影里面的还要更加恐怖！

“父皇，儿臣以为，瘟疫之祸在于长远，如今虽然没有爆发疫情，可是等到一旦大规模爆发，只怕再无可止，必须未雨绸缪方能平定隐忧.......”

朱慈烺耐心地解释道，随后便沉声道：“眼下我大明虽然在各地都开设有医学和惠民药局，可是朝廷已经常年没有调拨费用，使得这些机构已经形同虚设，更无人统领全局，才使得瘟疫蔓延日久，无法消灭，儿臣愿意亲自负责京中防疫之事，还请父皇恩准！”

“此事不可，你贵为太子，关系我大明国本，岂能亲涉险地？”

崇祯很快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在他看来死一些寻常百姓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太子却只有一个，怎么能贸然往瘟疫当中扔呢？

朱慈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继续道：“回禀父皇，儿臣即便是负责京城防疫一事，更多也都是居中调度指挥，具体事物自然有人亲自去做——如此自然不会有染疾之忧。”

对于防治瘟疫，朱慈烺可真不敢亲自下场，毕竟他已经基本可以断定，爆发的这场‘疙瘩瘟’，实质上就是一次鼠疫！像这种恐怖到极点的疫情，不要说在眼下这个时代，就连在后世，也是让人闻之色变。

崇祯一时间有些为难起来，他一方面的确开始担忧下面的官员们报喜不报忧，导致将来瘟疫摧垮京营，可另一方面又担心太子涉险，顿时脸色不由得开始变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