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月宫回来，离荒就一直端坐在画案旁。大手展着一副丹青，目光久久凝注。

像，太像了！

第一眼在赌馆看见她，他就扔下了擎云，化作了囊家，久坐于赌桌之旁。

擎云只得也隐了身形，贴住他坐着，一边轻唤着“父帝”，一边讲述了几日前初入赌局时便被敛光钱财的经过。

乞头、囊家下手黑自是不必说的，那日，就在擎云赌空了钱袋、欲懊丧离去时，那老板九阴竟诱惑着他再押上房契，以便鲤跃龙门，再赌翻身。

擎云区区七万岁，正是年少气盛、不甘败北的韶光，他眼眸一亮，刚要在押契上按下鲜红的指印，却被一只纤白小手攥住了手臂。

她好白，白得晃了擎云的丹凤眼。而且她好美，美得让他忘了押注，没了赌瘾。她的声音更是脆生动听，一句“你傻呀，别上他的当！”，彻底拽回了擎云的七魂六魄。

不仅如此，他甫一返归天宫，便将她描成了丹青，只是正逢父帝入宫审视功课，眨眼间丹青便被微微惊滞的父帝收入袖中。

乘兴所作，再作竟不得章法，难以传神。

于是一个辗转未眠后，擎云索性又至九字赌馆，只求鸿运当头，能再见那姑娘一面。未想，步子还未踏过赌馆的门槛，父帝竟也跟来了，还一个化身坐了下来。

“父帝，就是这个名叫曳轻朵的姑娘，几日前救了孩儿。”

擎云丝毫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倾慕全写在了稚嫩的脸上。

离荒不动生色，只时不时抬眼一瞧眼前人。他的眼中或许有些惊艳，但更多的是一种觅得至宝的窃喜。

平日里端坐弘宵殿，教导撼海、擎云，与众臣同谋天下事，为君为父的身份丝毫容不得他半分懈怠。但此刻，瞧着眼前这个美好有趣的女孩子，离荒竟不自觉地淌出了一点玩趣。

他悄悄滚了骰盅里的骰子，也偷偷换了牌九的点数，每每看着这朵白梨噘起小嘴、瞪直美目，就在心里泛出一阵阵的微澜。再看她赌光了却顺走九阴钱袋时的得意，当真精灵妩媚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只是想起此行的来意时，他才合拢了双手，不让自己肆意耽搁下去。

尽管费了些周折，还是将这朵白梨种在了闭月宫里。看着她欣欣然打量寝殿的模样，离荒暗喜。

果然银子不白花，一向嗜赌散财的她，财帛的确是块敲门砖，是把鎏金钥。

落碧是要给她的，却本不想这么早。

她那天真烂漫的娇俏，本该再多留一阵的。可就是因为这娇俏，让离荒乱了些章法，掺了些性情。

他不自禁地想攀上那如云的鬓发，将凌乱的几缕青丝绾起。不经意间，襟袖贴了皎月般的弹肌，顿感她的话有些道理。冠绝六界，尽管他的心里承认，嘴上还是止不住地笑。两百万年了，像这样舒心的笑，久违了。

虽不敢沉溺，及时抽身回了自己的潜渊宫，但透过那青簪落碧传来的声画映像，却猛地看到了她小手一收，收出了盈盈不堪一握的玲珑曲线。

离荒急忙收了映像，攥实了掌面，却意犹未尽地再次打量起擎云临摹的丹青。

画中的她栩栩欲活，鬼灵娇俏，眼角的风情竟比自己见过的那名女子更胜几分。

她可以胜任么？离荒反复问着自己。姑且一试吧，若成，则六界安矣，苍生福焉。

“禀帝神，司礼首座奉雨栏已在殿外，问宣。”

“宣。”

离荒的贴身护卫飞桡踏进正殿，身后还引来了一个翕然玉立的翩翩男仙。男仙眉目秀美，温润盈透，俨然不沾尘埃的玉面君子。

“雨栏参过帝神，诚祈帝神万神护佑，仙泽绵绵！”

这奉雨栏微微躬身，仙气环绕，不愧为天界司礼的首尊，一挥一收皆是范本，礼制井然得不容有差。

离荒也挺了方才微微欠下的腰身，重新端坐一新，从身后卷柜上抽出一本泛黄的仙历。翻了两页后眼神微定，露出满意神色。

“后日乃天后生辰，又是160万岁的整寿，原本就当大办的。曳轻朵既然住下了，索性册封公主的仪典便与这寿辰一起办了，雨栏以为如何啊？”

奉雨栏左臂一个轻抬，软软搭在右侧琵琶骨上，点了点细长的两指，弹指一算，却微蹙了浓眉。

“帝神明鉴，天后乃丹霞瑶神，久居司彩郎君之上，光色甚浓，夺目至极。而月梨公主乃绝白之色，净透不染杂墨，放眼根界诸多根物，竟也唯此一株尔。两者本就相斥相冲，怕是交汇之时，会有冲撞之虞。”

离荒淡淡笑了，未蒙半点风霜的脸上一派从容的暖魅。

他规矩地将仙历插回卷柜，掌风轻按，待诸卷平齐，才道：“无妨，由本帝亲主仪典便是。一彩一白，却有本帝这尊金龙横在当中，翻不起什么浪来的。”

奉雨栏急忙拱手，声音也高亮许多：“若得帝神司仪，自然乾坤当中，万物调和。只是如此一来，雨栏有愧，帝神已万年不主仪典，怎好劳动龙驾，操劳龙神！”

离荒缓缓而立，笑容却较之方才更甚：“如若不然，本帝当真怕这丫头拆了那弘宵宝殿！”

言罢，离荒朗笑步出殿外，竟一把抽出几根肥沃的树杈，引得九天神鸟盘旋啄食。

奉雨栏跟了出来，凝神望着离荒，眼中仿佛全然陌生般，居然得见威严恪礼的天帝晴如雨歇，褪云拨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