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梓一坐在教室里，哪儿哪儿都不对，对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早就烂成了碎片儿。教室的墙壁上污渍斑斑，课桌的桌面上被漆成黑色，那些黑色也已经褪色，不少地方露出了木头的原色。在桌面，桌沿上，有用小刀刻出来的字，歪歪曲曲，手指抹掉上面的尘土，就能辨认出来；李小茹，我爱你。张拥军我喜欢你……都是上一个，或者上上一个毕业班留下的。

老师讲台后面，是一块水泥抹出的平面，涂成了黑色，就成了教学用的黑板。黑板上也有了斑驳。在黑板的上面，用红漆写着一条大字标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在吕梓一的记忆里，那时的教室不是这样的；窗明几净，桌椅都是崭新的，黑板也是新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泛起的尘埃亮丽的飞舞在里面。

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得都那么陌生。如果说这一切都不算什么，那这班级里的四十多个同学呢？在这些同学里，能叫得出名字的不过四五个人，这还是到海城之后，听别人提起来的。其中两个，没活到二十一世纪，早早离开这个世界……

吕梓一现在有些后悔，以前他也收到过同学聚会的请柬，因为种种原因，一次也没参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对这种事儿没兴趣。都十几，二十几年过去，还什么重拾友情？如果真是友情常在的话，也不至于失联……可是他没想到会有今天，自已重新回到海城市一中，高一，二班。

吕梓一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从心里打怵。

下课铃声响了，老师走了之后，同学们蜂拥一样的往外跑。吕梓一机械地跟着大家一起出了教室。

同学们都在奔跑，只有他在按步就般地往前走。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奔跑的欲望。

啪——

吕梓一的肩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儿，瓜子儿脸，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的女同学，正冲着他笑……

“吕梓一，你这么磨磨蹭蹭的，不用说喝上水，还没到水管那里，上课铃就响了。”

女同学说完，咯咯笑着朝前面跑去。吕梓一极力回忆这个女同学叫什么名字。

离教室最近的那个自来水管已经围满了人，同学们按照秩序，趴在上面喝水，他们的嘴离开自来水嘴有一段距离，然后张开，让水流咕咕的，直接灌到嘴里面去。

这样的喝水方式，早在吕梓一的记忆中抹去了，他现在感觉到，还不如一个现代化养殖厂里的那些猪。

那个女同学说得没错儿，他刚到自来水管儿这儿站了一会儿，其实他真的没想喝水，上课铃就响了。

围着水管的同学们一哄而散，又朝着各自的教室跑过去。

吕梓一心里有些慌，如果像刚才一样的速度，肯定会迟到。可是要奔跑起来，他对自己却没有信心。

他也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敢放纵的奔跑了。

羊角辫女同学又从他身边跑过。冲他喊了一句：“吕梓一，快点跑啊……”

吕梓一看着所有人都在跑，只有自己在慢慢的走，的确不合适，但是他真不知道，如果自己奔跑起来，血压会不会升高。

吕梓一试着跑了两步，他感到身体还很轻盈，不由心中一阵欣喜，除了记忆之外，其余的一切，看来都是回到了1980年。

老师在讲台上讲得什么，吕梓一根本听不进去，他穿越回来不是为上学。虽说当年高考，他在全市排十三名，说实话，那都是给逼出来的，他从骨子里面就不爱读书，只是智商比常人高一点儿，记忆力比常人好一点儿。在以后工作的十几年里，当年高考留下的阴影，还是挥之不去。

吕梓一现在教室里，有一种噩梦重温的感受，无论如何，都要早一天摆脱这一切。

“吕梓一同学——吕梓一同学……”

物理老师喊吕梓一的名字，一连喊了几声，吕梓一眼睛直愣愣的，都没有应声。

物理老师是个男的，脸上的皮肤黝黑粗糙，手指甲缝里的污垢像是涂上去的，随着手指的晃动，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左胸前的口袋里装着一盒香烟，在香烟的外面，是一张各族人大团结的，十元面值的钞票。

物理老师的头型是中分式，打过发蜡，油光光的。

吕梓一想不起来物理老师是姓陈还是姓沈，或者姓张王李赵什么的，不过记得他的外号；安倍表。

安倍表一连喊了吕梓一几遍都没有回声，他脸上自然挂不住，同学们的目光有一半人看着吕梓一，另一半人看着安倍表……

咔吧，一声脆响，安倍表掰断一根粉笔，然后朝着吕梓一的头扔过来……

安倍表扔粉笔头的水平相当高，不偏不倚，正好打到吕梓一的脑门儿上。

同学们哄堂大笑，吕梓一脑袋嗡嗡的，一股莫名的怒火袭上心头。

不管怎样，自己也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用粉笔头打老子的头？

吕梓一刚要发作，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别得本事没有，忍气吞声还是修练到了一定的层次。

“你，你想干嘛？”安倍表看到吕梓一脸色陡变，不免一阵惊慌。那瞬间爆发出来的愤怒，远不是一个中学生身上可以迸发出来的。而且，他感觉到，这样的愤怒如果发泄到自己身上，一定会被撕成碎片儿。

吕梓一不言语，脸上的愤怒收敛起来。

安倍表看到吕梓一恢复了自己心理可以承受的状态，他严厉地说：“吕梓一，你到前面把机械守恒定律的公式写出来……”

吕梓一站起来，平静而坦然地说：“机械守恒定律公式？我忘了！”

一片哗然！同学们都以为吕梓一不是真的忘了，而是公然在和安倍表作对。

安倍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吕梓一不该是这样，他的成绩在班里是最好的，他这样明显是跟自己过不去。

安倍表加重了语气：“吕梓一，我再说一次，到前面把机械守恒定律的公式写出来！”

吕梓一仍然站在那里，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对不起，安老师，我真的想不起来啦……”

安倍表的脸色更是难看，他没想到吕梓一公然调侃自己。

同学们哄堂大笑——

啪——

吕梓一重重把黑板擦摔到讲台上，吼着：“吕梓一，站到前面来！”

吕梓一站着没动。

“吕梓一，我最后说一次，给我站到前面来！”安倍表暴跳如雷。

“安老师，我没骗你，是真的忘了。”吕梓一满脸都是真诚，如果安倍表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定会看出来，吕梓一没有撒谎。

安倍表冲下讲台，到吕梓一面前，不由分说，一把薅住吕梓一的脖领子，往外就拽。

吕梓一被安倍表的举动激怒了，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当下的身份，他两手扣住安倍表的手腕儿，右手大拇指按住他的脉门，轻松往外一掰……用出了他们家传的小擒拿手。

安倍表突然“哎哟”一声惨叫，面部朝上，瘫倒在吕梓一面前……

班上四十多个同学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但是再没有哄笑声。都惊诧地睁大眼睛，教室里一片寂静。

头上扎着羊角辫儿的女生跑过来，一只手拽着吕梓一的胳膊，另一只手捶打在吕梓一的身上，怒斥着说：“吕梓一，还不放手，你摊上大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