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风刚说完，叫花子手里掂着一条鸡腿，疯疯癫癫跑了过来凑到他们的案几前，嘴里嚼着鸡肉嘟囔道：“对，对，这事满大街连小孩子都知道，说说怕什么？”柳风眼睛撇着叫花子道：“我们说话，关你什么屁事？一个叫花子，不去讨饭来这里瞎凑什么热闹，去去去！”陆九林微微一笑冲着柳风道：“柳风兄弟，这位老先生可不是一般的乞丐，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位花子打扮的老先生一定是江南花丐疯顽叟游甫行老前辈！”周围江湖中人听了，皆是一惊。柳风听闻，自言自语道：“疯玩叟游甫行？”

陆九林道：“柳风兄弟，我问你一句，刚才和这位老先生动手的几个人，他们用的是什么武功，你能看出来吗？”柳风低头凝思回忆道：“在杨将军身边的那两个手下用的似乎是虎云寨的黑虎拳，杨将军用的是什么看不出来。陆大哥你是知道，小弟和我大哥都是出海经商的人，我好歹还学过一些粗拳笨腿，对江湖中事也略有耳闻，我大哥对这些不感兴趣。”楚云飞也说只知摸鱼使船，对武功门派却是一窍不通了。 陆九林呵呵一笑道：“杨彪那一踢一踏用的是的楼观道人‘回风十三式’中‘撩云腿’和‘踏破山’的功夫，而游老先生从他的身下钻过，躲过他的一脚，又用竹竿点中他手腕穴道，用的应该分别是逍遥游和折梅手。”陆九林转回头看着游甫行道：“游老先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游甫行听到“楼观道人”三字一蹙眉，假做糊涂道：“什么逍遥游折梅手的，那是什么玩意？你知道的这么多，你一定武功高深天下无敌了。”陆九林呵呵一笑道：“我要是天下无敌，就不用在这里博人一笑，卖口度日了。我只是走过几家酒楼，遇到过像你一样的高人，难免也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些江湖异闻而已。”另一案几的车牙子一双铁笔在手朗声道：“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布黑塔抢白道：“假书生你又在放什么屁话？”

陆九林面露微笑道：“不错，这位公子想必不是中原人士吧，难得真是博学，一语点破这折梅手名字的出处。当年创立折梅手功夫的南朝黄半仙道人，因敬重陆凯先生为人正直，因此他的功夫取陆凯‘赠范晔’的这首诗中意思命名，以纪念这位故人。”

游甫行把手中只剩的鸡骨往案几上一扔，连连摇头道：“好不容易想听个故事，又是什么功夫，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诗，真是让人倒胃口没意思。不听了，不听了，还是讨我的饭吧！”说完刚一转身，差点和上楼的一个十六七岁年轻小和尚撞个满怀。游甫行嘟嘟囔囔道：“今儿个真是倒霉，连小和尚也要欺负我着老叫花子。”说着回到自己的案几前，蹲在席子上拨弄刚端上案几的新菜。小和尚像是没听到，依然面无表情，捡了一个空案几，向掌柜的要了一碗素面吃。

陆九林刚说起贺若弼攻城得宝的事，众江湖人听的兴起，却突然被一个叫花子中间断了话头，尽是扫兴。虽说很多江湖人听说过游甫行的名头，但比起最近江湖上盛传的贺若弼得到“稀世珍宝”的事来，众人更感兴趣。隔着两案几的麻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来向众人一抱拳施礼道：“在下东阳洪家寨洪万奎，今天能够在这里和众朋友相聚真是荣幸。不瞒着大家，我东阳洪家寨前几日接到了怀亮少庄主送来的请帖，说五月八日是他父亲大寿之日，同时也要向最近江湖上盛传的贺若家得宝的事向朋友们做个说明。因此我们几个人千里迢迢赶了过来。虽说五日后才到日子，不过今天众朋友能聚在这里，也是个缘分。”说着一转身面向陆九林道：“我说这位朋友，刚才你说贺若弼得到一件珍宝，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事情的缘由始末不管是真是假，我们权当一个故事。看这位朋友也是个经常走南闯北的人，想必知道的比我们在座的众人都多，不妨说来大家伙一块听听。”

洪万奎是洪家寨寨主洪原道的长子，洪家寨据山而立，在东阳郡是数一数二的大寨，因此洪万奎和他弟弟洪万坤在东阳一带被人称为洪家二虎。他们都是江湖中人，从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因此洪万奎在说到贺若弼之子贺若怀亮时，直呼其名以示自己是江湖中人的身份。同时也让周围的江湖朋友别小瞧了他。洪万奎话刚说完，周围众人随声赞同，纷纷喊着让陆九林接着讲下去。

陆九林见众人目光全聚在自己身上，此时在他们眼里自己倒成了中心人物，折扇一摇道：“好，既然大家这么感兴趣想听，我也就把道听途说的一些事情讲给大家听听。”众人皆不言语凝神耳听。年轻和尚，似乎对这些事漠不关心，依然低头静静的吃饭。陆九林讲道：“有关贺若弼将军得到稀世珍宝的事，还得从一本书说起。这本书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就叫《佛国记》。《佛国记》是东晋三藏和尚法显根据他西天拜佛求经的亲身经历所写。最近江湖中盛传，当年前朝（南朝陈）宣帝驾崩，陈叔宝准备谋取帝位的时候，与弟弟陈叔陵发生了争持。陈叔陵在担任扬州刺史的时候，获取了大批金银珠宝，这批金银珠宝是为起兵做准备。然而，陈叔陵兵败，这批财富也不得而终。”

“那这《佛国记》跟这金银珠宝又有什么关系？”柳风心急，抢着问道。众人三言两语随声附和。

陆九林接着道：“陈叔陵在起兵之时，把这批财宝所藏的位置绘成一幅地图，藏在了这本《佛国记》中，陈叔陵兵败后，这本书不知所踪，据说当年这本书跟随陈叔陵的家产一起被抄，然后送入了陈叔宝的后宫之中。”

柳风冲着陆九林道：“你是说贺若弼将军最终得到了这本带着藏宝图的《佛国记》？”

陆九林道：“都说韩擒虎将军入的是陈叔宝的前殿，贺若弼将军入的是后宫，而藏书一般会放在后宫，健康城破后，这本书也不知所踪了。”

陆九林这话再明白不过，众人围绕着陆九林的话窃窃私语。忽然在酒客之中，一人大声问道:“说书的，听你说了半天，这书里到底有没有宝贝？”说话的是弥山三驼的老三布黑塔。他接着问道：“是姓贺的拿着还是姓贺的拿着？”

布黑塔少在中原走动，对汉话不甚精通，性子又憨厚，对陆九林最后说的话始终没想明白。再加上口齿不利，“贺”“韩”咬字不清，把后面韩擒虎的姓也说成了“贺”。

众人皆笑，他却浑不在意。但布黑塔所问，正是众人所关心的事情，齐望着陆九林看他如何作答。陆九林一笑道：“《佛国记》里究竟有没有这份地图，我只是一个过路的搏君人（搏君人：隋唐说话艺人的别称。博取别人一笑之意。），怎能知道呢。不过陆某相信世上好多事情，并非空穴来风，总有一些缘由。好像在座的各位，很多人都接到了少庄主的请帖，到时候一问便知了！”

洪万奎插言道：“本来我以为中原的事，只有这中原的武林豪杰接到了请帖，没想到连西域的‘高人’也请了，真是意外的很！”

车牙子接过话道：“我们塞外三兄弟只是路过，纯属偶遇此事。中原的事情，我们还没有感兴趣到如此地步。”布黑塔高声道：“我们弥山三驼逢了射匮可汗之命，来见你们大隋的皇帝，什么藏宝图、佛记国的，我们兄弟才没有那个兴趣呢。”

蹲在席子上的游甫行听到“弥山三驼”几个字心中一愣，心道：“听闻在须弥山下西突厥王庭中有三位高手，也是王庭中的附离，号称‘弥山三驼’，难不成就是眼前三人。”游甫行正自思量，洪万奎突然站了起来。他本想借着“中原人”的说法，在众人面前长长洪家寨的名头。只是没想到，从未听到过什么‘弥山三驼’这个浑号的外族胡人，当着这些“中原人”的面，对洪家寨的少庄主，话中竟然没有半分客气谦卑的意思。

洪万奎向来都是抬头走路低头瞧人的主，怎能在外人面前折损了威严。他见布黑塔性憨闷呆，想着容易对付。又是外族人，便有心想要在众人面前露上一手，胸脯一拔，端起案几上的酒杯来到布黑塔的案几前面皮一笑道：“原来是‘弥山三驼’，久仰大名，我洪万奎能在家乡近地见到三位世外高人真是荣幸，来来来，我敬这位仁兄一杯。”洪万奎说着举起酒杯向布黑塔敬酒。车牙子正欲插话，布黑塔早已站了起来。他不知洪万奎的为人，以为他真的向自己敬酒，豪气干云道：“好，喝就喝。不过用这么点的杯子怎么能行！”布黑塔说着高喊道，“掌柜的，快拿几坛酒来。”不一会儿，两个店伙计各抱了两坛酒跑了上来。不等放下，布黑塔伸手从店伙计怀中提过一坛道：“来，咱们用这个喝，那才叫痛快！”

洪万奎举起的酒杯在酒坛之前如同婴儿，渺小异常。他本想借敬酒之机，在众人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功夫，谁知这一下就让他觉得自己落了下风。洪万奎不知，西北边塞寒苦之地，突厥人用碗或者抱坛喝酒习以为常。他却以为布黑塔有意折损他，心中渐有怒气。

洪万奎心道：“看此人体型比自己大了一圈，想必力气比自己小不了。若是比力，未必能胜。若是伸手过招，也不知此人武功底细，胜负更难预料——”洪万奎心思急转，布黑塔见他脸上一会红一会白，不知想些什么。布黑塔正自疑惑，洪万奎突然哈哈大笑道：“好，用坛喝！”洪万奎说着手上用力，啪的一声，酒杯被捏碎了一个跟他大拇形状完全相同的缺口。接着洪万奎一松手，有缺口的酒杯掉落在地。洪万奎从案几上提过酒坛道：“干！”说着腿上暗使千斤坠的功力，双臂一招“老汗推磨”，把酒坛推了过来。两个酒坛刚接触到一起，布黑塔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向自己袭来。布黑塔本能脚下用力，身子前推，晃了两晃这才抵挡着这一下突袭。布黑塔此时方知对面来人不善，因此臂上内力渐增。

众人刚才看到两人还有说有笑，片刻功夫两人的脸上都是笑容僵硬，青筋暴起。此时才知两人已较上了真力。两人内力比拼，脸上皆是青筋曝起，衣角飘忽！两个酒坛在内力的作用下，咯吱吱发出裂响。布黑塔双脚向后微移，顿感不妙，猛的加力这才抑制住退势。眼见两人势成水火，只见洪万奎面显得意之色，上半身忽然稍微后撤，紧跟着突然猛的加力，两个酒坛嘭的一声，酒水跟着碎裂的陶坛碎片四散飞出，布黑塔庞大的身躯紧跟着后退，嘭的撞到身后的案几。案几撑不住他的后退之势，哗啦啦碎裂开来，案几上的酒菜散落一地。这一突变，众人皆感意外。车牙子赶紧过去扶起布黑塔，阿木措却依然不动声色的端着碗酒继续喝着。刚才的事好似与他无关一样。布黑塔被扶着坐在席子上，对着洪万奎怒目而视，气喘呼呼。布黑塔刚想要再上去与洪万奎较量一番，就听阿不措悠悠说道：“老三，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洪万奎见布黑塔被大哥叫住后顿时委顿不语，他却立马神采得意来了精神，身后跟随他来的人齐声为洪万奎叫好喝彩。洪万奎正要回去，腹中突然一阵燥热，一股热血涌了上来。原来，刚才强自用力过猛，抵退布黑塔的同时，自己内脏也受了损伤，洪万奎心道不好，急忙用内力把已经涌到嘴中的鲜血又强压了回去。怕一张嘴便露了底细，也闭口不言强忍疼痛，转身挺着胸膛回到自己座位。

车牙子心思敏捷，在洪万奎转身之时，忽然看到洪万奎右脚下的地板上，被洪万奎捏出缺口的酒杯，斜着嵌入地板之中，地板上只露出酒杯的底部约半寸。心道：“原来如此！”等明白一切，车牙子铁笔一挥纵身跃起，冲着布黑塔咬牙道：“江南果然高人众多，我车牙子也想领教领教！”

原来洪万奎料想和布黑塔单比力气不一定能胜，因此在比之前，故意把酒杯捏出一个缺口，趁众人不注意，用脚上的内力把酒杯斜嵌入地板中，地板上只露出酒杯最坚硬的一部分。这部分正好作为一个绊头，顶着洪万奎的右脚外缘，不至于内力增加时千斤坠的功力不如布黑塔再失了足，同时突然加力给布黑塔来个猝不及防，加之布黑塔风尘仆仆远道而来，饥饿疲劳未得休息。两人比试，洪万奎占尽优势。正是想到此处，他才敢和布黑塔动手。

车牙子智计过人，看到地板上的酒杯和刚才的比试，便已明其中的道理。这才心中不服，想要出手找回面子。洪万奎身边的人见车牙子来者不善，手持兵刃纷纷站立起来和他对持，酒楼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眼见着立刻就要兵刃相交，难免一阵恶斗。车牙子身后的阿木措把手中的百斤混铁降魔杵一顿，低声道：“二弟不可鲁莽，不管如何输了就是输了。要怪只能怪我们心眼太实江湖路走的太少。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这就走吧。”

阿木措说着来到洪万奎的身旁，从他面前端起一杯酒道：“刚才是我兄弟鲁莽，请不要在意。我喝了这杯酒，替他陪个不是。”阿木措一仰头，把酒喝干，酒杯往案几上一顿，转身离开。车牙子和布黑塔随后跟去。三人刚转过身，洪万奎面前的案几突然哗啦一声，碎裂在地。洪万奎众人脸显惊惧之色，心道：“只是把酒杯随意一放，案几就碎裂在地，此人的内力修为实在深不可测。若是动手，这些带来的人连自己在内，恐怕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游甫行也瞧的明白，有心想要损他两句，低声自语道：“今天真是开了眼界，还有比我这老叫花子脚更臭的，脚臭人更臭！”众人听了暗自好笑，洪万奎明明知道游甫行说的是自己，无奈见过他的身手，也只好装聋作哑暗气暗憋！

弥山三驼刚到楼梯口，就听到酒楼外一阵嘈杂。陆九林隔着窗户向外观瞧，见一群官兵正在包抄醉仙居酒楼，处在一群官兵身后的分明是刚离开不久的杨彪。陆九林回看游甫行道：“这回游老前辈可有麻烦了！”楚云飞见楼下杨彪，急忙来到游甫行身边道：“游老前辈，杨彪带官军来了，你还是赶快躲一躲吧。”游甫行用手擦擦满嘴的油道：“躲什么？我才刚刚吃饱，酒还没喝一口呢。再说，吃了人家的饭钱还没给，掌柜的能让我走嘛！”楚云飞急道：“游前辈，你的帐由小弟付了，俗话说‘好汉架不住人多’，你一个人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躲一躲为好！”

两人正说着，楼梯口噔噔噔涌上来十几名手持腰刀的官军，最后上来的是护甲裹身的杨彪。杨彪上来一眼看到蹲在椅子上的游甫行，冷哼一声道：“臭要饭的，我们又见面了，居然有胆量没走，好——”游甫行对楚云飞道：“老叫花子吃的饭，怎么能让你掏钱呢。看见了没有，替老叫花子结账的孙儿们来了。哎，他们想孝顺，我也拦不住。”杨彪喝令一声道：“去，把老叫花子给我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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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注：1 《佛国记》：东晋法显和尚所著，书中记载了法显和尚从长安到天竺的种种见闻。天竺归来后于南京道场寺译经，停留四五年又前往荆州辛寺，后去世，终年8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