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太太醒了。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传话叫叶竹青去见她。

叶三爷和叶三太太一脸不情愿，却不能让老太太改变主意，只能坐在外边生闷气。

叶竹青从老太太病房里出来后，向来都是笑眯眯的脸变得铁青，仔细看还能瞅见些许愤恨。

他冷冰冰的视线在叶盘涧身上停留几秒，甩手离去。

老太太的贴身管家优林女士是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她跟在老太太身边四十年，平时很少出现。

她从老太太的房间出来，走到门口，看到叶盘涧时微微颔首。

“少爷，太太有请。”

叶盘涧回以微笑，“嗯。”

老太太房间的艾香味道较重，浓重的艾香下，隐约还能闻到极淡的腐败酸臭味。

优林躬身凑到老太太床前轻声说：“太太，少爷来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眼球蒙上一层薄薄的云翳，看人有些模糊。

她顺着优林手臂的力道从上床坐起来，靠在靠枕上。

老太太头上的白发很干净，像银丝一样雪白盘成一团用一只翡翠簪固定；手臂似乎只剩下一层布满老人斑的皱皮和骨头。

她神态从容，脸色平静。

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叶盘涧态度恭谨，放低音量唤道：“祖母。”

林婉脸上凑出一个笑容，“来了。”

“祖母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叶盘涧自发走到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还好。”林婉说道：“我听优林说，家里闹了矛盾。你爸近来越发糊涂，委屈你了。”

说的哪件事，两人心里都清楚。

叶盘涧先表明态度：“爸怎么看我都无关紧要。”

他语气稍微停顿片刻，“澳诗美对淇奥虎视眈眈，我们开了个会议，决定把45%的股份锁定15年。昨天爸闹了一出，此事怕是难成。”

叶家现任掌门人对未来掌门人下手，各大股东肯定要考虑站队。

公司到了这一步，内忧外患。

叶盘涧视线锁在床上的暗纹青蓝色的被套，往下说：“淇奥是爷爷和您的心血，我不能让它就此没落。”

老太太沉默一会儿，叶盘涧这么跟她说，心中已经决意对他父亲出手了。

她长叹一声，提醒他：“你现在还未成年，许多事情捉襟见肘。”

叶盘涧抬头看她的眼睛，“还有三个月，足够了。”

老太太不说话，在细细打量他。

他是他培养的孩子，做事方式手段都像他。唯独在狠心这一点，他青出于蓝。

淇奥交到他手上，或许会有它的运数吧。

也罢。

林婉：“优林，让他们过来吧。”

老太太的律师团队很快到场，林婉把自己名下19%的股份代持授权给叶盘涧。

老太太的股权加上叶盘涧自己6%的股权，他一跃成为淇奥最大的股东，董事长的位置他会坐稳。运作得当，站他那一边的只要超过半数，对上澳诗美同样不会落下风。

叶盘涧在老太太房里待了两个多小时。

他离开前跟老太太说：“爷爷的朋友南武鸣，您有印象吗？”

林婉沉吟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哦，他啊。怎么了？”

叶盘涧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仿佛她对南武鸣很陌生似的。

他压下心底的怪异感，回道：“他的女儿南音姑姑过来拜访，听说是来查证一些东西，想看看爷爷的遗物。”

林婉：“原来如此。”

她说话慢，喘气声有些大，没说一句都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难得有人对他还有惦念，过几日我想见见她。”

叶盘涧嗯了一声，又说了一会闲话才离开。

林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才收回思绪。

她问优林：“南武鸣的女儿？现在很大了吧。”

优林浅笑，回道：“应该有二十三岁了。”

优林问她：“太太要见一见吗？”

林婉缓缓合上眼睛，半晌才道：“不见。”

那孩子为何而来她知道。

参与那件事的人已全部死去，她拖着老弱病残之躯，日薄西山。将死之人带着那个秘密走，就此结束是最好的结局。

优林敛眉应下：“好的太太。”

※

南音起床用了早餐后把昨晚泡着的碎片从灰褐色的溶液中取出。用清水冲洗一遍后拿风筒吹干，她用镊子夹着碎片走到光线充足的落地窗旁边看。

她低笑：“果然是灰绿色。”

凌一像根木头一样杵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南音转身，把碎片给他看。

她说：“它跟叶竹青手腕处衣袖的颜色一模一样。”

凌一脑中回想，几秒后点头。

他把她做的事串联到一块，问：“老太太点滴的毒药是苦楝子？”

南音：“没错。”

“苦楝子味苦性寒有毒。去核捣碎浸泡的汁液可以体内杀虫，但用量非常考究，一旦过量就会中毒死亡。它的主要化学成分就是β-谷甾醇、香草醛、乙酰氧和亚油酸。”

“除此以外，苦楝子的汁液还可以当植物染色剂使用。丝质织物浸染后颜色呈浅淡的青灰色。”

她用塑料袋把碎片收好，“叶竹青自导自演，栽赃嫁祸这一套很熟练呀！”

果然是财帛动人心。

凌一问：“你要跟他们说？”

南音边收拾边回他：“别人家事，我不参和。”

她又不是警察，要查明真相。大费周章做这些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与其他无关。

凌一：“他们自己也知道。”

南音被他肯定的语气惊到了，“这个果断？”

他不说话。

他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叶三爷和他太太的态度可以说明一些问题，加上今早叶老太太让叶竹青进去后，他出来时的变化都可以佐证很多事情。

南音倒是开心：“这么说，我的事很快就有眉目了。”

她有预感，在叶振国的遗物中，一定能找到她想要的线索。

凌一望着远处出神。

她离开后，他也该继续自己的危机四伏的生活了。

他转头看南音在捣鼓工具箱，比往常那个沉静寡言的模样多了一丝活泼。

她父亲对她而言，应该是很重要的存在吧。知道自己更靠近他的生前，都能这么喜悦。

真让人羡慕。

他无法理解这种情绪。

在乎……是什么东西？能让人体会到活着的意义吗？

那他，在乎什么？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