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何处来(阿伙小说)免费阅读

金刀剃下娘生发,

除却尘劳不净身。

圆顶方袍僧相现,

法王座下又添孙。

南华寺大雄宝殿,众僧吟诵,周生合掌。

“生死事大”四个字面前,一行清泪落下。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周生,只有定明”

大雄宝殿中,梵呗不断,

三师七证分列大殿两旁,

来自南朝各大寺院十位大德高僧穿着庄严法衣,正为一位新晋释子讲法。

这位青年比丘佛前长跪,过去,他是官家长子,今后他是南华比丘。

“今日起,弟子愿持闭口戒,修默照禅,若不开悟,绝不破戒,如有违背,直堕阿鼻地狱”

语出,四座皆惊,方丈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第二日,清晨,夏日蝉鸣,田中众僧插秧。

定明和小沙弥慧远正心无旁骛的插秧。

小沙弥慧远看着崭新僧袍的定明,又看了看自己满是补丁的僧袍,心里满是羡慕。

“定明师兄,我真羡慕你,方丈竟然请了九位大和尚前来为你一人受戒;你才受沙弥戒一天,就授了比丘戒,我都当三年沙弥了,师父说再等三年,才给我剃度,还要让我去京师的宝光寺授戒,才能成为比丘。”

定明在寺里休养了三个月,如今,就已经穿上袈裟,成了僧人。方丈是得道高僧,可是从未收徒,这次却破例收定远为徒,作为不是十方丛林的南华寺,这已然是破天荒的大事,自然,由方丈出面,邀请曾是同参道友的各山耆老,各位长老也纷纷卖了面子。

这难免让寺里许多僧众,都对定明刮目相看。

定明守闭口禅,不可言说,只是微笑,可笑中带苦,不知实情的小沙弥自然不曾知晓。

“定明师兄,你是不是方丈的亲戚啊,”慧远不谙人情,傻傻问道。

定明依旧笑而不语。

“为了你这身僧袍,方丈和监院和尚还大吵了一架,最后监院还是没犟过方丈,恁是把今年朝廷给的一万钱赏银都置办成了你这套行头,监院说,这个月大伙儿都只有吃咸菜稀饭,面粉钱算是没了。”

小沙弥慧远越说越是有些生气,他本来就吃不饱,这下一个月没有馒头面条吃,光吃没有油水清粥,可是要苦了他。

“又在聒噪!”

一声严厉的呵斥,从慧远身后传来,原来是寺里的维那和尚戒明正背着秧苗走到二人身后,分发秧苗。

维那乃监督僧人仪表行为的执事,戒明和尚自然也是金刚怒目的形象。

慧远最怕戒明,要是做了不如法的行为被戒明和尚撞见,没一次有好果子吃。自然,戒明一声呵斥,慧远便吓得缩起头,老老实实插秧去了。

定明倒是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他只有手中秧,只有认真插秧,才能忘掉那一天种种,而只有忘了那一天,才能真正的不要忘掉那一天。

就这样,南华寺里多了一位哑巴和尚。

因为修闭口禅的缘故,这和尚不念经不早课不参禅,只是将寺里的大小杂役事务全都包下。和尚们天未亮便要早课,而他半夜便起床为众人烧水做饭,然后是洒扫整个寺院前后三殿,

然后是下田劳作,春来采茶,夏来插秧,秋来收获,冬来织衣。这让原本对他有意见的监院师父、和掌管斋堂的典座和尚对他十分青睐。这从不抱怨、从不休息的哑巴定明,成了他们呼来喝去的法宝,好不惬意。

而那戒行圆满的维那和尚戒明,更是对他赞许有加,多次向方丈提议,自己想代师授业,将佛门律宗传授与他。

而方丈与定明皆是会心一笑,不置可否。

定明只打杂,不修法。

这着实让寺里僧众,雾里看花。出家人,就是为了证得无上佛法,得正等正觉,最终解脱。可这定明,不闻佛法,不诵佛经,不参禅,不打坐,究竟所为何,一时间,寺里众说纷纭。

然而,时间终会冲淡一切。一年以后,众僧皆习惯了定明的存在,也就习惯了定明的不存在。

没有人会注意他,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想起他。他整日忙碌,却又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甚至知客在向偶尔来到寺院的香客介绍本寺僧众时,都会忘掉有这么一位。

一晃三年,哑巴僧不为人知。

平昌十六年夏,

依旧是一天早朝前,

已经高升为内务府大太监的顺平,正准备像往常一样,为皇帝念诵奏章。

一路狂奔而来的兵部传令官越级进殿,打破了晨曦的宁静。

“凉州急报,蒙部反了,与境外北辽勾结,直取九座关隘,直逼首府天水郡。”

顺平知道,南朝与北辽十年休战已然了结,战争又来了。

这一天的中午时分,众僧受不住太阳炙烤,皆回寮参禅。只有早已黝黑精瘦,不复白嫩的定明依旧在田里孜孜不倦的插秧。

老方丈不知何时,已经默默走到定明身后。

低头插秧的定明似乎全然不知。

突然只见老方丈大声怒喝到“呆子,插什么秧?”

听到此话的定明,突然定住,两眼放空,似乎若有所思。

老方丈抡起禅杖,一仗披在定明身上,定明扑通一身,扑倒在田里,当水没过整颗脑袋时,他感觉自己又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夜,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恐惧,只是清晰的记起了当时的一切,每一个细节,他穿梭在杀人现场,看着每一张黑衣人的瞳孔,看着每一把刀如何插入父亲、母亲、姐姐、弟弟的胸口。

突然,定明被老方丈一把从水里拉起,

定明看着老方丈,会心一笑。

“师父,悟了”

定明开口了。

接着,师徒二僧,有了一段对话。

“既然悟了,那就继续插秧”

“还要去一趟地狱,了却前因。”

“如此也好,袈裟脱掉吧”

说罢,定明朝方丈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方丈看着远去的黝黑男子,念着一首偈子,悠然回寺。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

心地清净方为道 ,

退步原来是向前 。

从此以后,南华寺少了一位哑巴僧,

京师里多了一位不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