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脸色铁青的雷司长拂袖而去。风雷坐回椅子里，只有面侧紧绷着的咬肌，暴露出他此时内心的波动。

浮云大陆一直偷偷进入琉璃大陆，搜寻和盗取各类资源，琉璃大陆军方和议会政府不是不知道。奈何目前旧人类的社会实力与军队战力皆不如人，仅保障人民生存与维护社会稳定，就差不多耗尽了所有的资源，哪里还有多余的力量去提升军备？

再说，终极核战已经给旧人类一个惨烈的警示，穷兵黩武的战争结果就是自毁生路。好不容易从当年几乎毁灭整个人类的终极核战中恢复过来，集全人类之力，勉力建设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超级城市，作为旧人类复兴的基地，犹如爱惜明珠般守护建设还来不及，又怎愿轻易让它再次面临战火之劫？

但让他愤怒的是，遮日城的人--如果他们还能称之为人的话--以旧人类活体进行各种生化实验的禽兽之行。为了所谓的永生之命，这些自认高贵的上位者们视人命如草芥，捕猎与自己同出一源的旧人类人体进行各种病毒实验的行径，早已跌破人类道德的底线。而他这位所谓的舅舅，也是为了名利不惜助纣为虐的帮凶之一。

适才那狠狠打出的一拳，是自己与母族的彻底割席，也击破了他认为已经分裂多年的生化人一族，还会对系出同源的旧人类们留有一丝微薄情谊的幻想。

生命诚可贵，但若是将自己的生命建立在对其他的生命没有底线的掠夺之上，将会人神同愤、天地共毁。

这星球上所有的生物都在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争斗。人类战争的本质也是为了生存而抢夺有限的资源，但至少还应该有一些底线规则来约束。饿狮尚懂得不杀求水之鹿，为了给彼此的种群留一条最后的生路。而遮日城这些自诩为将人类生命与文明进化到最高点的“人”，却似乎连这个底线都消失了。

虽然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是自然法则中的基本定律，可人类之所以能有别于其它物种，不就是因为虽然人有种种不完美，但是依旧有同情与扶助的人性，有爱与悲悯的情感吗？否则自然推动这个物种进化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为贪婪与贪婪争斗，因残暴与残暴虐杀吗？

最具讽刺性的事情莫过于：上帝创造了人类，而人类毁灭了天堂。

风雷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回到了办公室的座位上。

昨天他刚从边境巡视回来，积压下来要处理的事情很多。风平潇给他送来了一大摞子有待批复的文件，按优先的级别依次汇报，让风雷过目签字。

”军事雷达检测到这几天嘎达山脉出现大批不明飞行器，持续在特定区域出没。“

“这些是殉职与伤残的士兵家属食品和补助金的表格名单。”

“治安中心送来报告，六名A级通缉犯人头已经被赏金猎人送来，昨天全部通过基因认证核实。这是申请发放悬赏金的报告。财政处最近对资金卡得很紧，规定要两个以上的主管领导签字才能发放。”

风雷一边签字一边随口问道：“是不是在通缉榜上挂了很久的那批重犯？”

这批惯犯手段凶残又神出鬼没，当时连续犯下多批大案，军方也在议会政府要求下派出不少士兵参与搜捕，最后却一无所获。后来这批惯犯却彻底消失，踪迹成迷。成为一直被挂重点督办的要案。

风平潇点头称是。这个案子了结了，治安中心刑侦部那帮小子都欢喜到要放鞭炮来庆贺—悬在脖子上的限时办结的虎头大铡刀总算可以拿下，不用再担心被扣奖金和丢饭碗了！

风雷突然想到什么：“这批人是哪些赏金猎人送来的？”

风平潇跟随风雷多年，对他的行事风格最是了解，所以每次都会把重要的汇报事项相关的背景情况调查得非常详细，以免被这位心思缜密的顶头上司给问倒。

“治安中心那边说是个没见过的年轻女孩。前天送来的。六个人头切下的方式手法一样，应该是被同一个人斩杀。从伤口鉴定，可能使用的是高能光剑。因为保护赏金猎人的相关规定，没有追查她的身份。是负责在24号入城口当值守城的防卫一部艾卡森队长送她过去的，治安中心给用发消息通知的名义，给她装了带有跟踪装置的通讯器。”

风雷修长的手指敲击着办公桌面，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

前天、24号入城口、实力非凡的年轻女孩、高能光剑……

他站起身来，从身后液晶显示墙上调出地图查看。24号入城口辐射出去的通道坐标射线，正好有一处是对着嘎达山脉的方向。

风雷的神情不自觉地变得凝重起来。思索片刻之后，他转身取下衣架上的大衣对风平潇说：“走，马上备飞，跟我去治安中心一趟。”

与此同时，正在忙于搬家事宜的霁光并不知道，她已经成为这块大陆上最难缠的人物一风雷少将聚焦的对象。在只要有钱赚就一贯很靠谱的女店主莎莉姐多方协调安排下，他们的到了一个整洁敞亮的新院子。跟昨日相比，这处房屋简直是换了新天。新买的家具用品被一一安放到了适当的位置，就连屋顶和院里的积雪枯草，也都被扫得干干净净。

霁光站在焕然一新的屋子中间，心里觉得那每月两千的租金值了！

莎莉姐指着大厅墙上的一幅木框风景画说：“这个是我送的，乔迁之礼！”

“太谢谢了！让你破费真是真不好意思！”

生意精莎莉姐大气地一挥手：“这算什么，只要妹子你以后继续照顾姐姐生意，多少幅画我都舍得送！”

家具用品6250，雇人打扫的费用1000，一共是7250。加上答应过的中介费，霁光数了7300递过去。

“哟，这还多给了50呢！”

“应该的，劳您费心了！”霁光不介意多掏点小钱和谐邻里关系。

莎莉姐叫来几个正在院子外收拾清理出来的垃圾准备烧掉的妇女们，数出1000块钱让她们分。

霁光有些意外，以赚钱为最大乐趣的莎莉姐居然没有从中留点中介费。

莎莉姐说：“八个人，昨晚做到半夜，今天一大早就来做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一口，每个人一百多也不多。我这人啊，看钱看得重，但是不赚亏心钱。”

“这些帮忙的都是从殉职的军属安置区里找的，老公孩子打仗没了或是残了，讨口饭吃都艰难。总算军部还是照顾，在我们这里划了块地给安置住着，每个月发点食品补助保证不饿死。这世道啊，她们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是个人，就还能忍心赚那点差价？”

霁光打量着眼前面容枯槁的那些女人，个个身材干瘦、衣带补丁，显见生活不易。有人因为家中无人照看，还带着两个不大的孩子一起过来干活。其中一个小女娃正抓着母亲补丁都快遮不住破洞的裤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忽闪着望向霁光，对上她目光之后，羞怯地转头脸把埋到母亲的腿上。

女人们分到钱，都很高兴。小心地把钱放进贴身的兜里，手上干活的动作更利落起来，都想尽快收了尾赶回家去。

霁光的喉咙里犹如堵上了一根棘刺，隐隐作痛。前世她也曾上阵对敌，也曾有战友为国壮烈捐躯。那时国家对烈属还有很好的福利保障，战士们的遗属子女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和安置。自己被选入基因传承计划被冰冻封存，家人也得到了不错的补偿。只是如今这乱世里旧人类艰难求存，估计军部也有心无力，境遇与当年早已千差万别。

她把莎莉姐拉到一边，拿了一些钱递过去，低声交待了几句。

莎莉姐攥着手里的钱感叹说：“你也是个心软的人啊妹子！只是咱们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她们还是得靠自己才能活好。可你看着孤儿寡母的，难啊！”

小艾克一家在旁，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也是心有戚戚。这样的日子他们也都过了许多年，幸运的是遇见了霁光，过上能够吃饱穿暖的日子。这段日子有时都害怕自己一家人是在做梦，醒来又回到那内忧外患、永远看不到头的绝境，在夜里每每惊醒。

爷爷转头郑重地叮嘱着孙子说：“你就好好跟着霁，学本事学做人，她让你做什么你就照着做！人强心善，跟着她错不了！”

小艾克默默地点头。无需爷爷再三的交代，他也早已坚定紧紧跟随霁光的决心。经历过那种对命运无力扭转的绝望，他比什么时候都更加渴望自己能力的强大，倘若有天真能成为恩人这样的强者，他一定也像她一般强者为善，竭尽所能帮助自己身边弱小者！

奶奶喜滋滋地绕着外头的田地转了一圈，拉着霁光规划等开春了在哪块种哪种菜蔬的蓝图。

土地就是人类的生息之源，只要脚下有块可以进行种植和养育的地块，他们就能脚踏实地繁育出可以养活整个家族的物产来！

霁光说：“嗯，等过段时间雪开始化了，再叫这些大姐来彻底清理田地里的杂草野树，直接在地里堆起来晒干，草木灰能做肥料，还能烧死过冬的虫卵。”

一旁准备搭着莎莉姐的雪地车离开的妇女们，听说过段时间这里还有活干，眉目间忍不住透出喜悦来。

“院子大，还可以搭上几个木棚子，养上点禽畜。”

在奶奶的计划里，鸡鸭鹅不能少，猪牛羊尽量备上。门口不远就是河，岸边野草天暖了到处都是，牲口一放就随便有吃的！

霁光想象了一下，院里鸡粪鸭屎鹅大便气味飘飞的情形，有点接受无能。她毕竟是来自人类物质享受达到极致的时代，没有体验这种过人与牲口住一块的生活。不过在当下，如果她说不要这样，估计大家都会觉得她是十足的败家娘们！

自己这个来自过去的人呐，还是为了在当下更好地活着，与时俱进吧。要融入这个世界，就要放下那种浪费资源的习惯，把能使用的都利用起来！

莎莉姐路上停了一次车，从食品店里买了许多东西装在车后。

把那几个女人送到军属安置区路口，莎莉姐下车，让她们把刚买的食物也搬下来。

里头地方太大，都是一排排的简陋平房，间隔的小路只能走人，车不好过。她路也不熟，只能在这儿下人。

她给每个人分了两袋儿面粉一袋米、一小瓶油。带孩子的那两个，还多给了两包糖。

几个女人们呆住了：“这是？”

“刚才你们干活的地方那个女娃子给的。她说家里也有人当过兵，晓得军属的不容易。没有军人就没有她生活的平安，这是她的一点心意，托我代她谢谢你们咧！”

随着带着女孩的那位母亲第一声克制不住的哭泣开始，女人们一个个哭了起来！两个幼小的孩子不明就里，也亮起嗓门参与进来，哇哇地哭出一脸涕泪。

丈夫参军上阵打战在前线，自己在家里以柔弱之躯种地砍柴、照顾老人幼儿、终年辛劳她们没哭过，当军队派人送回了亲人的骨灰盒或仅是一纸阵亡通知时、迎回来的是一身伤残的孩子时、缺吃少穿让她们常在夜里胃疼饿醒时、家庭日渐陷入抓襟见肘的绝境时，她们也只能默默地在无人之处流泪，只因害怕哭声成为让亲人情绪崩溃的引子。

除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军部和政府给予的一些食物补助，她们以为已经逝去或残疾的亲人不会再被提起，自己竭尽全力的付出也一生都不会有人知晓。战争不断的时代里，小人物的命运如同巨轮下的蚂蚁，连苟且的活着都已经是难求的幸运。生活给予的苦难太多，碾压得所有的情感都已经麻木，她们的活着变成木然地等待着死去。

但是突然有人对自己说，我知道你的不容易，谢谢你！收到了用劳动换取的金钱，还被赠予了急需的食物。当生活里突然有那么一丝温柔的善意，有那么一点可以活好一些的希望，所有被常年压抑着的情绪就会被放大，让这些在磨难里日渐憔悴的女人们瞬间失声，痛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