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蓝天，第1卷，第3章

情系蓝天

陈群芳，1987年3月

陈群芳把王雷送进面试现场，就从小房间里退了出来。回到总经理办公室，站到落地窗前，俯视着空旷的市府广场和川流不息的车流，长长地吐了口气。

十年，整整十年，沧海变桑田了。这个广场大变样了，蓝天公司也大变样了。十年前蓝天公司什么样？那时候谁敢想今天什么样？谁又能想到今天是这样？

陈群芳的回忆肆意地奔跑，像惊了的骏马，失去了控制。

1987年3月，整整十年前，陈群芳还在读技校。一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教他们化学的老师来找她，让她帮忙送点东西。

目的地在沈空大院里，有宿舍楼的门牌号，有接收人的姓名。陈群芳坐公交车赶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儿了。找到地方，陈群芳刚要敲门，门自己开了。从屋里走出来一位姐姐，陈群芳核实了对方的姓名，然后报上化学老师的姓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就把送来的东西给了对方。这位姐姐正要出去，就跟陈群芳一起往楼下走，一边连声地说着谢谢，

“你们老师太不像话了，我也不着急用，她再来的时候带来就行了，还派你特意跑一趟。”

“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事儿。”

说着就走到楼门外了，姐姐停下，犹豫了一下，

“你能再帮姐姐一个忙吗？”

“行啊，什么事儿？还往回带东西吗？”

“不是，我想让你帮我去吃一顿饭。”

“吃饭？那算了，我送点儿东西，举手之劳，还吃什么饭呢？”

“不是，你听我说。我的一个同学，在一家私营企业上班，最近急着找人，他让我找几个有可能的，约的今晚他请吃饭，顺便讲讲他们公司的情况。我呢，很尽力了，可才找了三个人，正不知怎么跟这个同学解释呢。你要是有时间，就帮姐姐这个忙，你什么都不用说，跟着吃，跟着听就行了，不会让你走太晚的，保证你能坐上公交车，行吗？”

陈群芳看着大姐恳切的眼神，这还怎么拒绝呀？一起走吧！

饭店就在沈空大院的斜对面，走几步就到了。陈群芳跟着姐姐进了预订的包房。她们最先到了，接着，其他人也陆续到了。

一张10人位的大餐桌，坐着他们六个人，除了姐姐和陈群芳，其他四个都是男的。一个是姐姐的同学，今天的主角，三个是姐姐找来的朋友，对应聘私营企业有兴趣的。

主角就是主角，一晚上净听他一个人白话了，其他人只是偶尔地提个问题，或者没听明白，要主角再解释一下。

陈群芳听着，原来这个私营企业叫蓝天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是卖计算机的。总公司在北京，春节以后刚刚来到沈阳办分公司。

“你们别以为计算机就是在大机房里专门做数学计算的，现在的个人计算机很小，跟家里的电视机差不多，功能也不单单可以做计算。还可以编辑文字和表格，接上一台打印机，就可以把文稿打到纸上。”

“你在稿纸上写报告，一页纸写几百字，错几个地方你就要重抄一遍，用计算机就方便多了，哪儿错了改哪儿，其他文字会跟着自动重新排版。”

“数据表格就更神奇了，事先编好了软件，把数字之间的关系设定好了，你改动其中一个数，其他相关的数就都自动跟着变了。”

“今后，各行各业、各单位都要用计算机，用量非常大。”

陈群芳知道计算机，但是没见过长什么样，更不知道具体能干什么。听主角绘声绘色的描述，听得入了神。

“北京蓝天去年10月份刚成立，业务很快就做起来了。今年春节以后，蓝天公司在全国同时开了9家分公司，人手实在是不够啊，急需有能力、有抱负的人加入。”

“你们都想要什么样的人呢？得有销售经验吧？”

“那倒不一定，我进蓝天之前就是团干部，这不是也学着做销售吗？只要你肯用心，肯学习，都可以学，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卖货。”

“要是不想卖货，想做些技术工作，你们能要吗？”

“能要啊，我们正缺技术呢。销售可以现学现卖，想做技术最好有基础，从头学难度太大了。”

“你说的基础指什么？”

“在大学里学计算机的，或者在单位里用过计算机，都算有基础，起码得看着计算机不生吧？”

“我还不太了解你们几位的情况，不过我得提醒你们，除了销售和技术，我们财务和行政也缺人。”

“你们还有专职的财务和行政？”

这句话把主角问楞了，他眨了眨大眼睛，

“我们要的不是专职的财务，要的是专职的会计，还有专职的出纳、专职的库管、专职的计划管理人员。”

“行政也一样，要有人专职做人事、专职做秘书、专职管档案。”

“你们还有档案？”

“是啊，公司各项工作都是有记录的，都有据可查。当然要专人管理，不然不乱套了？”

主角说要销售和技术的时候，陈群芳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她都不知道什么是计算机，怎么卖呀？修计算机更是天方夜谭了。后来主角说到财务和行政还有那么多岗位，她就想向前凑凑了。听名词，这些岗位好几个在她们厂里都有对应的部门和岗位，个别的陈群芳还见过他们做什么，就像主角说的，现学现卖呗。

“现在办公司，都时髦挂靠，你们挂靠在哪个单位？是空军的吗？”

“我们哪儿也不挂靠，从工商局注册看，我们是合资企业，最大的股东是在香港注册的蓝天公司，可是香港蓝天也是我们老板的。”

“你们老板自己的公司？就没有公家的股份？”

“说起来也算合伙的，但是没有一份公家单位的股份。蓝天公司也有很多股东，都是个人，人家香港叫自然人，他们占股比例都不大，老板一个人占着百分之九十多。”

“那其他人就是象征性的呗？”

主角觉得有点扯远了，但是人家问到这个份儿上了，也不能就这么停了。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本来不想多说的。

“也不是，北京蓝天注册资金是100亿人民币，万分之一还100万呢，听说两边都有人按1块钱一股买的。我不是股东，所以不知道详细情况。”

意思就是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了。

陈群芳对数字还是比较敏感的，注册资金100亿，就意味着一亿分之一是100元，万分之一的万分之一。父亲在工厂里工作了一辈子了，一个月工资还不到100元。

主角这时已经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不过我是真佩服我们老板，整个公司的框架都是他一个人设计的，从业务到财务到行政，都是他一个人设计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蓝天公司所有岗位他都能称职地顶上，都能教你应该怎么做。”

“那有啥，全世界的企业不都是一样的吗？照葫芦画瓢呗。”

“什么？那你可想错了，据说欧洲的企业和美国的企业都不一样，日本跟他们又都不一样。你说的一样可能是说中国的国营单位吧？我跟你们一样孤陋寡闻，但是听香港来的朋友说，蓝天的管理绝对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没明白，企业管理能有啥不一样？照着抄呗。”

主角宽容地笑笑，

“你为什么会认为管理方法都一样？铁西的很多工厂一辈子就生产一种产品，几十年不变。人家美国生产的计算机两三年就换掉整个一代，产品改进一年要做十几次。资金怎么管理？人员怎么管理？设备怎么管理？技术又怎么管理？日本的电视机厂又有很多不同的特点，所以管理方法必须有所不同，不然就不能生存。人家是市场经济，一切都是市场说了算，红头文件根本没用，不能顶饭吃的。”

“你是说你们的管理和国营单位不一样？是跟西方国家学的？”

“那当然了，我们又不在国家计划之内，想吃饭就得自己挣钱，不然谁给你饭吃？等着饿死呀？”

陈群芳这时像腾云驾雾一样，飘飘忽忽的，这位主角说的是什么呀？这个世界上还有不一样的工厂？铁西这些工厂不都是一样的吗？就是产品和工艺不一样而已，他怎么说外国的工厂不一样？不一样是什么样啊？还有公司，主角的意思是蓝天公司跟中国的公司都不一样，好像跟国外的公司也不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给你举个例子，我们老板设计了一套非常复杂的报表编制和发放系统。每个正式员工每天都会收到报表，有人多，有人少，每个人都不一样，该你知道的，你一定会及时知道。”

“没听明白。”

“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某个型号的计算机，我每天都从给我的报表里看到，整个公司还有多少台库存，都在哪儿，这样，我就不光看沈阳库里有多少了，只要有人买，全国的库存我都可以卖。”

“再比如，我们沈阳分公司的财务总监每天都能看到昨天全国有多少个出纳在岗，都在哪儿，是谁。”

“这有什么用啊？”

主角诡异地笑了笑，

“你看过报表就知道了，就像好皮鞋，舒服不舒服，你穿一下就知道了。上海的出纳你很熟悉，她给沈阳汇款你就很放心，今天突然换了一个人，你就要小心了，明后天出问题是正常的，你要有思想准备。”

管理方面的问题越谈越细，三个客人眼看着加起来也顶不住主角一个人。就有人赶紧换话题，

“你是从北京派来的吗？你现在负责什么？”

“蓝天公司成立前我就入职了，在北京负责零售，就是在店面里卖货，到沈阳以后，现在是沈阳分公司的业务总监，还是负责销售。”

“你们是卖计算机的，你负责销售，就是最大的官了呗？”

“哪儿呀？分公司有四个老总，我上面还有总经理，平级的还有财务总监和行政总监。”

“你们分公司一共有多少人？这么多的官，还有兵吗？”

“现在是不多，才十几个，好几个岗位还一个人也没有呢，所以才急着找人呀。五一前至少要超过三十个人，不然各项任务怎么完成？如果不出意外，年底前恐怕就会超过五十个人了。”

陈群芳明显感觉蓝天公司现在是求贤若渴的，但是听主角白话的云山雾罩的，是不是太夸张了？关键是我有没有希望呢？陈群芳已经很向往这个私营企业了，就算事实比主角说的打些折扣，她也觉得足够好了。还有这个主角，能天天听着他说话就是享受，跟舞台上的表演一样，太逗了。

姐姐这时候插话了，

“这样，你们先大致了解这么多吧，这公司听着还不错，你们约个时间去公司看看，别光听他说。”

大家这才注意，都过九点了。

他们赶紧约了时间，主角详细地说明了到沈阳蓝天公司怎么走，到了说找朱亚文就行。陈群芳这才知道，原来主角叫朱亚文。

从饭店出来，跟他们分开之后，陈群芳赶紧往公交车站走，生怕没有公交车了。还好，等了几分钟，公交车就来了。

陈群芳上了公交车，松了一口气。这才顾上想，我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