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倾泻了一地，平静而凄冷。

赵晚棠手机拿着化验单，踌躇不安。季凉川，一个从相恋到现在相伴十年的人，自己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依靠。现在自己得了癌症，他会是什么反应？

赵晚棠想象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季凉川，告诉他后，不知道他会不会马上带着自己去治疗。他会不会紧张，害怕自己离开？又或者，他会急匆匆的赶回来看看自己。经常回家休息，不再隔三差五的留宿在外面。

赵晚棠握着手机，这种打个电话前还要思索再三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了。以前是因为年轻，刚谈恋爱还有些女孩子的青涩。现在都十年过去了，倒是很久没有因为一个电话犹豫了。

她走到镜子前涂了点口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气色。她想季凉川回来时，自己一定要淡定，告诉他自己都好，免得他担心。

她还想争取季凉川的同意，她不想去治疗。

她得的是胰腺癌，全球通过治疗能活五年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大多数后期都是在提高生活质量，缓解疼痛。医生说她一定要抱有希望，一定要去试一试。这些都是客套话，她明白。

自己的父亲就是胰腺癌，从发现到治疗，短短半年，父亲就大变样。父亲那个高大无比无所不能的英雄形象在病痛中轰然倒塌。疼痛让父亲瘦了很多，蜷缩的身体像是几根随意丢在床上的钢铁架子，一点肉也没有。

她不想变成那样，倒是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至于什么有意义的事，还没想好。

理好发丝，换了身粉色的睡衣，赵晚棠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至少没有白天看起来那么无精打采。她拿着手机，坐在窗户前的吊椅上，有些忐忑的拨通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迷糊糊的，三十岁的年纪，声音里褪去的年少时的青涩，成熟了不少。

一晃十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凉川，我……我有要……”

赵晚棠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声声呕吐声。

接着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女声，“季总，季总你行不行，大家都在里面等着呢。”

“凉川，你又喝酒了？你还好吗？我要不要去接你？凉川？你还好吗？”听到季凉川喝了酒，赵晚棠还来不及说自己的事，又担心了起来。季凉川酒精过敏，一喝脸就红。听这样子肯定是喝多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马上，马上！”季凉川说完又吐了一地，缓了会儿拿起电话又道，“有什么事明天说，忙着呢。”看来喝了不少，说完话都忘记挂断。

电话那边，季凉川一推门就喊，“都喝起来喝起来，今天我们不醉不归！谁不喝谁是小狗！”

赵晚棠听着电话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觥筹交错的酒杯声，有人放开嗓子唱歌声。

“这是喝了多少？”赵晚棠来不及多想，随便穿了件外套，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一出门就碰见出来喝水的季母。

“这么晚穿这么点干什么去？”季母眯起眼睛，一副捉奸在床的表情，“你是不是要出去偷情？”

赵晚棠来不及多说，边穿鞋边解释，“凉川在外面喝醉了，我得去看一下。”

“有什么好看的？不许去！每次我儿子一喝酒你就跑出去，谁知道你是不是真找我儿子！”老太太起了劲，说着就要过来拽住赵晚棠。

赵晚棠穿好鞋就说，“凉川他酒精过敏，我必须去看看。”还没等季母来，赵晚棠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身后，季母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大门的关闭戛然而止。

秋天夜晚的风像刀子一样，一刀刀戳进赵晚棠得衣衫。赵晚棠来不及多想，跑到车库开了一辆宝马出了门，电话打通公司小刘。

“喂，棠姐。”听声音是个二十多岁出头的人。

“喂，小刘，你川哥在哪呢？”赵晚棠单刀直入。

小刘一听就是季凉川事先安排好的，“川哥他在公司加班呢，怎么了嫂子有事我帮你告诉川哥。”

赵晚棠不和小刘多客套，直接说道，“我刚刚听见他在酒吧喝酒了，你直接告诉我他在哪个酒吧就行了！”

电话那边明显有些犹豫，赵晚棠好歹也是在职场混过的人，对这种事丝毫不拖泥带水，“你是不是马上转正了，想转正的话就把话说清楚，放心我不会给你们老板说。”

听到这话，小刘只能乖乖的招了。

赵晚棠火急火燎的来到目的地，是一家高档酒吧！酒吧外停的豪车不在少数。

赵晚棠一下车，冷风哗的一下就灌进衣服，赵晚棠被冷的一哆嗦。单薄的外套紧紧的贴在赵晚棠单薄的身躯上，披在脑后的发丝被风吹乱，寒风中倒有些别致。

酒吧门口，不少男人扭过头呆呆的看向赵晚棠。透明玻璃后的酒桌上，有男人举着酒杯不喝，眼睛盯着赵晚棠看。寒风中，发丝凌乱缠绵，姣好的身材，动人的容貌，美得动人。

赵晚棠从小到大就是校花，就像是女娲亲手捏的娃娃一样，精致动人。即使不化妆，即使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当面风姿依旧不减。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酒吧，直奔二楼206。

她不喜欢烟酒的味道，酒吧里的味道让人作呕。才十一点，已经有人罪犯在大厅的沙发上。服务员训练有素，丝毫没有不悦的收拾着底下的呕吐物。

有人打开包厢的门喊着要酒，有人怀里搂着姑娘一脸迷离，有人红着脸在厕所门口拉着好兄弟畅谈人生。世间丑态，仿佛一下子就融进了这间酒吧。

打开门时，烟酒味更重了。赵晚棠忍着恶心环顾四周。

季凉川还是很帅，分明是三十岁的年纪，岁月好像从来不曾在他身上剥夺过什么，从来只做加法。更成熟棱角分明的外表，更好的身材，更磁性的声音。灯光下，季凉川就像一颗落入凡尘的星星一样。

只是这颗星星今天有些醉了，左手搂着一个烫着大波浪，身材凹凸有致，穿黑色吊带的姑娘。右手拿着话筒，唱着些年代久远，粗鄙不堪的曲目。

赵晚棠的到来很不起眼，氛围灯晃的她眼睛疼。直到一个大胖子拿着话筒喊了一句“呦，这是谁点的姑娘长的这么好看？穿这么少，是刚睡醒就来上班了吗？怎么妆都没化？”时，所有人才将目光放在赵晚棠身上。

赵晚棠头发凌乱在脑后，脸被冻的通红，单薄的大衣，牛仔裤，运动鞋。她的装束站在五彩的氛围灯下，显得格格不入。只是因为那张姣好的容颜，才撑起一些面子。

所有人都还打着趣，要赵晚棠陪酒。季凉川放开了吊带女肩膀上的手，表情有些错愕。赵晚棠被吵得有些头疼，她一把拔掉包厢里的电卡。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包厢一瞬间安静，鸦雀无声。五彩斑斓的氛围灯滴的一声全黑了，再插上卡时，整个包厢只剩下淡淡的黄色的灯。赵晚棠看着季凉川，说实话，刚才是因为有些生气才那么做的。但真这么做了，倒还有些心虚。

她观察着季凉川的一举一动，神情微妙的变化。

所有人也随着赵晚棠得目光看向季凉川，赵晚棠委屈的模样仿佛在向所有人说，季凉川和她有故事。

一个胖子戳了戳季凉川，“季总，认识？”

季凉川摆摆手，笑呵呵的介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说完，季凉川站起身走到赵晚棠得身边。一米八的个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晚棠，目光冷的像冰一样。转过头时又恢复笑容，“美吧，不化妆都这么漂亮。”

季凉川的介绍就这么简单，没有任何形容词，就像是在给别人介绍一个好看的花瓶一样。

赵晚棠屏住呼吸，季凉川身上酒味很大，脸红的像是被红酒浸泡过一样。但她最不愿意闻到的，是那浓烈的，比烟酒更恶心的香水味。

“凉川，你喝多了。”赵晚棠想带季凉川走。

季凉川大手抓住赵晚棠，拿起一杯酒递给赵晚棠，豪爽的对着众人道，“晚棠今天扫了大家的兴，实在抱歉。就让晚棠自罚三杯怎么样？”

季凉川话说完，大家伙跟着起哄。好不容易看见这么漂亮的美女，谁也不想放过。有人提议让赵晚棠跳舞，有人提议让赵晚棠唱歌。

季凉川则是一把将赵晚棠的大衣扯下，“大家都是来玩的，穿那么土干嘛？快喝快喝。”

没了大衣，赵晚棠更冷了。身上的温热犹如被抽丝剥茧般一点点消失，肚子锥心的疼。医生说，这是胰腺癌的症状。

赵晚棠有些犹豫，“凉川，你知道我不喜欢喝酒。”

季凉川不听她说，强行将酒灌了下去。

众人见三杯酒下肚，更兴奋了。叫着喊着要赵晚棠跳舞。

季凉川回座位前小声说，“这些都是大客户，千万不能搞砸。”言语里没有摆脱的意思，沙哑的嗓子，不容拒绝的声音，就像是在下达命令一样。

晃眼的灯光又亮起，不堪入耳的歌曲充斥着整个包厢，赵晚棠得世界忽然失了声。她看着季凉川回归酒桌的身影，感觉无比的陌生。

赵晚棠忍着疼痛，又捡起了自己初入职场时的样子。各种酒掺着喝，打点关系是最简单的事。各种酒桌游戏一两局就又玩的明明白白。散落的头发，悠闲的舞步，放荡的歌喉。所有人都被这个穿着打扮规规矩矩的女人给惊艳到了。

季凉川看着赵晚棠应付自如，满面笑容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烦，不知道为什么。

赵晚棠则是越玩越嗨，眼看着就要将衣服穿的更性感，忽然一双大手抓住胳膊，将赵晚棠整个人甩了出去。

“你要不要脸，老子还在这呢！”一出门，季凉川厉声呵斥。

赵晚棠将肩带拉上肩膀，低着头，厚厚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你不是正希望我这样吗？”

季凉川愣住了，赵晚棠很久没有说话这么没腔没调的了，听起来像是个心如死灰的死人一样。他把手放在额头，良久才道，“对不起，我今天喝多了。”

赵晚棠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你酒精过敏，喝完记得回家。”说完话，赵晚棠就头也不回的，踉踉跄跄的扶着墙下了楼。

夜里的风很凉，赵晚棠叫了代驾，想着待会季凉川可能会用，也帮他叫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