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黎开着破小电驴，沿着学院路，“突突突”往自己饭馆开。

是错觉吗？

夏夜的风，轻轻吹拂在她的脸上，让她精神一振。

“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自有神仙来管，”炎黎自我安慰，“先攒齐法力再说别的。我也该管管自己这爱多管闲事的毛病了。”

不一会儿，就开到了自己的饭馆楼下。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隐藏在学院路两侧众多小店中。

她沿着逼仄窄小的台阶上了楼。

灶神的饭馆就开在这个小楼的二层，名叫“天下第一厨”。

她从二楼的后门进了厨房。

厨房里热火朝天的，刷碗声，切菜声，还有欢声笑语。

却空无一人。

“姑奶奶回来了？”正在炒锅翻炒的饭铲喊。

很快，锅碗瓢盆都跟着招呼起来。

“姑奶奶辛苦了！”

“嗯！炒锅里的炒饭差不多了，给我装起来，一会儿我就给甜甜送过去。”

甜甜是胡同里一个老人养的狗，她一次无意中发现的，因为那条小狗很可爱，于是隔三差五就给它送点吃的。

炎黎走到洗手池，洗了洗手，随口问：“店里还有客人吗？”

“就剩俩附近医学院的学生，刚从医院实习完。”饭铲说。

“医生很辛苦的，你们以后若是有医生或者学医的孩子来，要多多照顾照顾。”

“好嘞，姑奶奶。”

炎黎掀开后厨窗户上的小帘子，往餐馆看去——

饭馆用餐的只有一个大堂，拢共不到两百平，一共八张桌子。

此刻，大厅靠门的桌边坐着两个稚气未脱的男学生。

两人点了两份黄金蛋炒饭，几串烤鸡翅、鸡心，还有一些烤茄子、烤金针菇等烤串。

烤串早八百年前就吃完了，蛋炒饭也基本告罄。

戴眼镜的圆脸男生正用筷子小心的挑起碗里剩下的几粒油汪汪的米饭，小心翼翼的送到嘴里，砸吧了一会儿滋味，一脸的意犹未尽。

“两位还有别的需要的吗？我们快打烊了哦~”一个鹅蛋脸，肌肤白嫩如豆腐，笑容满面的年轻女服务员柔声问道。

她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六岁，绑着一根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少女钟爱的黑油油的大辫子，辫子尾端是用一段红头绳扎紧的。

这发型她绑着，一点儿也不土气，反而给人一种这个姑娘很亲切和善的感觉。

“小罐姐姐，你每天都忙到这么晚才睡吗？你们老板太压榨员工了吧！”A男大学生愤愤不平。

B男跟着补充了一句：“就是啊小罐姐姐，不是我危言耸听，长期这么晚睡，会对皮肤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的。”

小罐一听笑得柳叶眉弯弯，微圆白瓷小脸上，浮现两个小酒窝。

“没事没事，我们老板人好得很，”小罐眼睛亮晶晶的，白瓷脸上的两个酒窝颤巍巍的，“再说这也不算晚呀，你们两位不也没睡吗？”

“你跟我们能一样吗……”

“啪！”一只白净秀气的手用力将一张手写的结账单拍在了饭桌上。

两个学生吓了一跳，只见桌前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服务员，眼神比声音更冷，“我们打烊了，两位买单吧！”

这是小饭馆两位服务员中的另一个，名叫大罐。

大罐长得也很白，只是不同于小罐的如沐春风，大罐的白，显得阴森冷漠，为人总是不苟言笑的，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你一会儿，就让你心生寒意。

A男略带瑟缩的看了一眼大罐——这个男服务，给人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别看这个男服务员长得一副细脚伶仃、弱不禁风的样子，其实力气很大——

A男曾亲眼目睹大罐两手各拎着五十斤重的大米，举重若轻，步履如飞，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从一楼爬到二楼。

“宿舍门快关了，咱俩也别磨蹭了。买单吧，”B男低下头掏出手机，“小罐姐姐早点休息啊，我们改天再来。”

“多谢两位惠顾，欢迎下次再来光临。”小罐笑眯眯地送走了最后两位顾客。

两个男学生前脚刚走，后厨的布帘被撩开了，炎黎笑着从里面走出来。

大罐上前将饭馆的门上“打烊”的牌子挂好。

“姑奶奶，今儿收成怎么样？”小罐眉眼弯弯迎上去。

炎黎用力揉了揉小罐的头，掐了掐她粉嫩的小脸蛋，这才叹口气：“不怎么样——”

她松开掐着小罐脸的手，摊在半空，只见她的掌心腾起一个亮晶晶的小球，小指指甲盖那么大，散发着令人舒服的润和的光。

“就这么一丁点儿？”小罐不满地嘟起了嘴，“这帮人也太吝啬了点吧！多夸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开门做生意，就是看运气嘛！”开口说话的是饭馆里负责收银的钱贵。

他四十左右岁，长得一副和气生财的相貌，淡眉毛，细眯眼，鹰钩鼻，八字胡，颇有些古时候账房先生的长相。

钱贵慢斯条理不慌不忙说，“姑奶奶，时间不早了，您也该回去歇着啦。”

“我这就走了，”炎黎又拍了拍大罐的肩膀，“歇会儿吧，大罐。”

大罐阴郁的脸上浮现出难掩的笑意。

“你们也别忙活了，都累了一天了。赶紧休息吧。”

“姑奶奶慢走。”三个店员鞠躬行礼。

炎黎摆了摆手后，把手抄在裤兜里，晃荡着两条大长腿，身姿懒散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穿过黑咕隆咚的胡同，炎黎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从墙角的杂草丛中，扒拉出一块碎瓦片。

她拉起衣襟擦了擦。

瓦面上，有一个几乎都快看不出来的火样烙印。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怀念的神情。

这是不久前被推倒的灶神庙遗留下来的碎瓦片。

她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作为自己的居所，正是因为这里曾经有一座香火很盛的灶神庙。

她手里拿着碎瓦片，爬上楼。

刚上五层，隔壁的门就打开了。

“炎小姐，你回来了？”

简霖站在门口，带着一丝局促和腼腆。

“嗯，”炎黎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去警察那里做好的记录，警察说会抓紧时间追查的。不过，他们提醒我，最近还是要提高警惕，多加小心。”

炎黎混不在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另外，请问，我可以要一下你的手机号吗？万一之后警察需要证据什么的……“简霖说不下去了。

因为炎黎两只眼睛亮晶晶盯着自己，就像洞悉了自己的意图一样。

他栗色微微带一点卷的头发刚刚洗过，连鼻梁上架着的窄框金丝眼镜都擦洗的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

从头到脚都带着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怪不得话本里的小姐都偏爱俊秀的书生。炎黎想。

可惜了，这个大男孩魂魄不稳，眉心中间笼罩一层厚的犹如墨汁的小团黑云——他应该有头痛顽疾。

自己上次试了试，发现自己无法吹开那团黑气。

是个短命的苦孩子。

这么一想，炎黎不由得就心生怜悯。

她站在简霖身前，微微抬起头，笑着对他说：“手机号就不必了。我不想跟警察走太近，很麻烦。”

“……”简霖吸口气，“其实，不是警察要你的手机号，而是……我想要。再怎么说，你对我也有救命之恩，我回去想了想，觉得道歉不足表达我的心意——”

“……”炎黎的怜悯几乎是呼啸着从汗孔冲出去——

她十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接下来难道是“小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吗？

大哥，求您别吓我。

大小好歹自己也是一个神仙，若是随意的牵扯上凡人的姻缘线——后果十分不堪设想。

想想云华仙子、想想三圣母、再想想织女他们的下场……

炎黎打了个冷颤。

简霖莫名其妙看着脸色猛然一变、如临大敌的炎黎，跟着回忆了下自己说的话，逐字拆开检查了一遍：没什么毛病啊？

“我……”简霖开口。

“等，等一下，”炎黎伸出了自己手，截断了他后面的话，义正言辞地说，“我跟你说，我已经有心上人，我十分爱他，绝对不会变心，我今生今世非他不嫁，你若有什么心思，最好趁现在还没有壮大，就扼杀在萌芽里！”

简霖惊讶地微微张着嘴，什么跟什么呀？

他哭笑不得的解释：“炎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口头感谢一下实在难以表达我的诚意，你看，我什么时候方便请你吃顿饭吗？”

炎黎一听，原本僵硬的后背瞬间放松下来，十分夸张的拍了拍胸口。

吓死个神了！

不过——炎黎看了简霖一眼——你请灶神吃饭……

很有勇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