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商家人怎么说？”

说话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一身素服的少年，生的很是白净，端正的坐在窗前的案桌边，一手拿着一支笔正在抄写经书，字体是标准的颜体，说话的时候笔迹依然工整，丝毫不乱。

此处正是离京城百里之外的驿站。羽林卫上将军曹启奉陈王及陈王家眷驻兵于此。

他对面那人一身黑衣斜坐在窗台上，约十八九岁，剑眉星目，一手随意玩着一把匕首，语气里带了十足的漫不经心。

“商家人还能怎么说，左不过是些商氏女貌寝福薄，从不敢奢望有此福气的套话。”

“倒是那两位侍郎夫人，当晚便收到宫中传讯，说是奉皇后懿旨，体谅她们哀恸过度，以致御前失仪，特别恩旨她们在家中休养，今后不必再入宫哭灵。”

黑衣少年一挑眉，揶揄道：“阿霖，你那位新祖母看起来和商家站在一条船上。”

周霖却摇了摇头：“未必，如果她真的和商家一条心，大可在李侍郎夫人刚开口就喝止，何必让她们说那么多，当众给商家一个没脸。”

“商家当日想送女入宫，是实打实的剑指皇后之位，只不过因为忌惮靖国公府才一直拖着，皇后若是能高兴才是稀罕事。”

他徐徐分析“不过如今皇帝死了，后宫诸人无子，皇后为了自保，故而联合商陆选了我，对她来说只是有利有图，不代表她唯商陆是从。”

“至于处置李侍郎夫人，大概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否则也不会特别点出’御前失仪’”

黑衣少年道：“这么说，她以后也能用得上？”

周霖耐心的纠正：“大行皇后已经是我的祖母了，身为晚辈当尽心侍奉，怎么能以用不用来评判呢？”

他看着黑衣少年翻到了天上的白眼，笑了起来，“大行皇后不过是个深宫妇人，能得到她的支持最好，得不到我也无所谓。”

黑衣少年凉凉的说：“那靖国公府呢？连我这种江湖草莽都知道，靖国公府在军中威望极高。”

他提醒道：“现任靖国公可是你说的那位“深宫妇人”的亲哥哥。”

周霖说：“所以我一定要把他们握在手里，只不过大行皇后出身靖国公府，不代表靖国公府就只有大行皇后。”

“这个道理，相信靖国公不会不明白。”

一个灰色的鸽子落了下来，蹭了蹭黑衣少年的手，自觉的把一只脚抬了起来。

黑衣少年一边解鸽子腿上的的竹筒一边说：“所以你是打算把你的新祖母当庙里的泥菩萨供着？”

周霖抄完了一页经，放到一边晾干，又给自己换了一页新纸：“不不不，我一点也不希望大行皇后是个泥雕木偶。”

“我还指望菩萨能多多显灵，压一压我那两位母亲呢。”

“……她们又吵起来了？”

“这一路有停过么？”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没注意，好像是在抢院子。”

黑衣少年本来要说什么，却突然咽了回去，抬起手上刚由信鸽送来的纸条，正色道：“商大姑娘，就是刚说的那个预备贵妃，昨晚死了。”

周霖也愣了一下，接过黑衣少年递过来的纸条匆匆扫过，“自杀？”

黑衣少年“嗯”了一声，“说是商大姑娘晚上说自己不舒服叫服侍的人都散了，结果早上丫头一推门就发现人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商二夫人哭成了泪人，正在家闹着要商陆给自己女儿追封一个贵妃。”

他懒洋洋的对好友说“看来你又要多一个庶祖母。”

周霖却沉吟了一会：“商陆不会去。”

“商陆不会来的。”

蒋杉坐在镜子前，一手撑着脸，身后银朱拿着木梳细心的把她的头发徐徐梳开。

“商家可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商家大姑娘如果成了大行皇帝的贵妃，她就是新帝的祖辈，她妹妹无论如何也进不了新帝的后宫。”

蒋杉一笑：“商陆盯着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了不是一两天了。”

藤黄听闻此言，道：“这商家也太嚣张了，奴婢听说满城都在传，商二夫人口口声声要给她女儿追封贵妃，娘娘还没说什么呢，她倒要做娘娘的主了。”

蒋杉手一顿“满城都在传？”她想了想“看来商家树敌不少。”

藤黄有些迷惑看了看蒋杉，又看了几下银朱的脸色，道：“娘娘，奴婢不明白。”

银朱把梳子放下，恨铁不成钢的说：“商二夫人要商首辅给女儿追封，已经是大大的僭越，岂不是说商氏可以做皇家的主？”

“商二夫人在家哭什么，其他人怎么知道的？这事传的满城风雨，就是把商家架在火上烤。”

“不止商家”

蒋杉站了起来，移到东边宝座上坐下，藤黄忙捧了汤来，蒋杉接过，继续说道：“记得商家二夫人是曹氏？”

“是，羽林卫上将军曹启是商二夫人的胞兄。”

蒋杉吸了一口气“曹启前些日子带人去接陈王去了，算算时间，陈王也快到了。”

三月初十，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陈王抵京。

凤仪宫正殿。

“孙儿叩见皇祖母。”

饶是蒋杉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见面的时候，一个快要长成的比她还高的少年，对她三跪九叩行礼，管她叫奶奶，她还是觉得有点被刺激到。

非常想把铜镜捧出来确认一下自己还青春貌美。

倒是陈王看起来适应良好。

蒋杉在银朱的提醒下，忙收起思绪，和颜悦色的叫陈王起来，把表情调到和蔼慈祥，询问起了陈王的一路起居。

陈王不愧是皇家的崽，回答的语气三分恭谨两分熟捻四分亲近一分拘束。

情绪扇形图拿捏的恰到好处。

仿佛蒋杉真是他亲奶奶，只是几年不见，所以稍微有点生疏。

她在心里打量陈王，殊不知陈王也在暗暗的给她上秤。

周霖此前对京中事知之甚少，对大行皇后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虽然根据大行皇帝的年纪推断出皇后也不会太大。

但是乍见一个二十出头雪肤花貌的佳人坐在上面，着实反应了一下。

佳人已经开始用慈爱的口气说话了。陈王迅速整理好那一瞬间的诧异和惊艳，挑了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开始接话。

初次见面，两人都很满意。

蒋杉：虽然同样姓周，看起来新孙子比狗皇帝强，有他给我打工，我一定能快乐的过完下半辈子。

陈王：虽然同样是后宅妇人，看起来新奶奶比我两个妈强，有她给我管理后宫，我一定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大展拳脚。

蒋杉、陈王：得搞好关系。

一时间祖孙二人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