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屋，母亲就站在我的书桌前，手上拿了一张纸，是我昨晚随手写的字。

她见我进来，笑道：“几日不见，你这字倒是长进了不少。”

我笑盈盈的走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母亲笑话我。”

母亲笑笑，放下我的字，牵着我的手，在床边坐下。

“见过你父亲了吧？”母亲说，见我点头，又接着说：“那你也知道我们明天就要启程回京了。”

“是。”我垂眸，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

母亲见我神色有异，却并不意外。

“母亲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母亲还是想嘱托你几句。”母亲说，莫名的，我在她眼里看到了歉意。

“母亲说就是。”

母亲叹了口气：“这次回京，自然是要回旧宅住的，你大姐姐，也要和我们同住。”

我失神了一瞬，随后扯着嘴角说：“应当的。”

温己是我的姐姐，说起来我们两个都是嫡出，却不是一母所出。

因为我的母亲，是继室。

七年前温家来昱都，本来也是要带上温己的，可偏偏温己的祖父不肯，怕母亲苛待了她。

母亲也委屈，她虽是后母，却也不是那恶毒之人，都是温家的女儿，她怎么会不疼。

父亲本来也是执意带上温己的，只是最终拗不过温己的祖父，终于还是将温己留在了京中。

七年没见了，如今突然提起她，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尔尔，你万事，可要让让她。”母亲说。

我沉默着，想了许久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这一刻，我看着面前，母亲那张温柔美丽的脸庞，突然就带了一些恨意。

这些事，本该瞒着我。

只是府中有不少老人，他一言，她一语，竟叫我拼凑出了事实。

母亲姓柳，叫柳袭月。

柳家没获罪之前，也是有官职在身的，虽然最高只是个三品文官，可柳家出了个皇后，不说风头无两，在朝中也是颇有些地位的。

母亲和父亲，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到了适合的年纪，两家也在讨论婚事。

只是天不遂人愿，柳家犯了大事，皇帝震怒，本该满门抄斩，好歹是有皇后求情，算是留了柳家老小一众性命。

男子发配边疆，女子变卖为奴。

母亲也被卖了，几经辗转，流落到了江南的青楼里。

曾经的名门贵女，如今却只能唱曲卖艺。

好在母亲向来是温柔又坚毅，虽然觉得羞耻，可也没有就此放弃生活，不光彩却也没吃多少苦。

而父亲在柳家获罪不久，就和许家大姑娘结了亲，也就是温己的母亲。

第二年，怀了温己，天下太平，父亲也难得给自己放了假，想着许氏怀孕辛苦，便说去江南散心。

这一散心，就遇上了我流落在青楼的母亲。

母亲是父亲少年时的心动，再相见，难免生出几份情来，临走的时候，替母亲赎了身，不顾许氏的反对，将母亲带回了京城。

父亲并没有纳母亲为妾，只是将她养在外面，说是外室，也不太像，总之是无名无分的跟了父亲三年。

许氏也和父亲母亲怄了三年的气。

郁结于心，许氏身子向来不好，生温己的时候又伤了身子，三年不到，便撒手人寰。

父亲不顾外头的风言风语，许氏刚走一年，便给母亲安排了一个江南富商之女的名头，娶做继室。

而父母成亲那年，我已经过了周岁礼了。

父亲母亲总觉得对不起温己，连带着，我也觉得对不起温己。

这是我们三个人，欠她的。

母亲拍了拍我的手，我方才回过神来，说：“大姐姐知书达理，怎么会同我争抢，便是有，我听母亲的话，让着她就是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完的这句话。

母亲听了，眼里噙了泪水，努力忍着才没流出来，她说：“尔尔，委屈你了。”

刚刚那一刻，我是有些恨他们的，可这一刻，我又突然释怀了。

这是我的父母，我是没有理由恨他们的。

母亲又嘱咐了我几句，便离开了。

毕竟要收拾回京，家里大小事，她都得看着。

母亲走后，流萤进来了：“小姐，我们出去走走吧，一会儿收拾起来尘土飞扬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叫流萤附耳过来。

“我自己去园子走走，你在这里帮着收拾，尤其是……明子卿的那些东西，收好了，别叫别人知道。”我压低了声音。

流萤点点头，不敢多说什么。

我一个人去园子里，也没什么好逛的。

快入夏了，太阳也毒了起来，便坐在亭子里躲太阳。

闭着眼，感受着温暖的风吹过，倒有些惬意。

“别在房顶浪费时间了。”我说，睁开眼。

一道黑影自房上落到我面前，穷亮嬉皮笑脸的说：“温小姐耳聪目明，竟还是没躲过。”

我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笑：“少些殷勤，明子卿说什么了？”

我说着，伸出手，穷亮递了封信给我。

信纸用的是花笺，黄底红线，右上角和左下角，各有一朵桃花，仔细闻还有股好闻的香味。

他的字一撇一捺都是干净利落，内敛又不失锋芒，就和他的人一样。

字如其人，果然不是说说。

他的信上说没有赴约很抱歉，希望可以再约一个时间。

我收起信笺，对穷亮道：“你去告诉明子卿，这次的失约，我原谅他了，但是再约时间就不必了。”

“温小姐，您别怪殿下，他实在是有事走不开……”穷亮替明子卿辩解道。

我摇摇头：“我知道，只是，我明日一早，就要回京了。”

穷亮瞪大了眼，像是很吃惊，他还想再说什么，我却止住了他的话头：“快回去吧。”

我催促着他，只盼他能快点将消息传给明子卿。

只盼着还能再见一面。

毕竟这一走，大概率就回不来了。

穷亮向我拱手一拜，一跃上了房顶，再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我望着空荡荡的房顶，不知为何，心也变的空荡荡的。

我正望的出神，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刻意得咳嗽。

我一激灵，是父亲的声音。

我一时间没有勇气转头看他，维持着僵硬的坐姿。

“你是不是当这么多年，为父眼睛都是瞎的？”

话音刚落，就见父亲身边的副将，提进来一个人，像扔垃圾一样，将穷亮扔到了我面前。

“父亲……”

我说着，僵硬的转身，正对上他黑的滴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