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后，三体探测器陆续抵达太阳系，完全掌控了人类文明，对此云天明并没有憎恨三体文明，也没有因为人类文明处境而幸灾乐祸，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也不在乎，因为地球上的他在200年前就已经死了。

云天明和艾罗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艾罗对所有东西感兴趣，对任何事物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相信宇宙中的所有问题都有正确的答案，他活着的意义就是找到这些答案，极端的求知欲使得他对知识有着病态的渴望。

云天明则什么都不在乎，也提不起兴致，他活在这个宇宙之外，与世界格格不入，他落落寡合，躲进自己的精神蜗壳，在精神蜗壳里，他自得其乐，同时这也是一种逃避，对现实的否认和回避。

精神的贵族，物质的乞丐。

面对与自己相对的一个极端人格，云天明和艾罗的相处反而很和睦，甚至可以说有默契。

艾罗在研究中遇到的困难的时候，云天明总能提出令艾罗意想不到而充满创造性的想法，并且这些想法能顺利帮助艾罗解决困难，同时艾罗所表现出对知识疯狂追求的精神也触动着云天明。

在元首和舰队统帅确认云天明不会帮助人类并且对三体文本不构成威胁后，艾罗随即开始传授云天明各种知识，这种赋予他人知识的感觉和学习知识的感觉一样美好，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云天明虽然对这些知识不感兴趣，但也不拒绝这些知识，大脑消除了身体负担后，记忆力、学习和理解能力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艾罗是直接用意识向云天明传授知识的，这种教学方式非常高效，摆脱了文字的限制，传授的知识内容变成了一种表意的概念，这种概念不能用任何文字或者语言来表达。

人类学习知识的方式只能靠身体的各种感官来进行，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然后在意识中形成并加以理解知识的概念。而艾罗传授知识的方法则是直接把知识的完整概念通过脑电波意识教给云天明

意识的交流是不需要语言的，这种交流方式是传达一种意愿，一种抽象概念，云天明学习知识的速度非常快，随着知识的增加，他原本麻木的内心竟有了一丝松懈，有时他还会主动向艾罗提问，艾罗非常高兴为他解答疑问，当遇到双方都不能解决的疑问时，他们也会一起思考问题的答案。

又一年后

“人类怎么样了”

“在崩溃边缘，怎么.....想家了吗”艾罗说

“没有，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是好事啊....还是...想她了吧？”艾罗明白云天明的心思。

“想了。我想见见她。”

“她还在冬眠没有醒来，你如果想见她的话，我可以让她提前苏醒。”

“不了，我有时间等。”云天明回绝了

艾罗说，“我始终没有搞懂人类之间的“爱”究竟是什么，尽管我拥有无穷的知识，但对于爱，我还是一无所知，你对那名地球女性的感情，我不理解。”

“我们之间没有爱，只是我爱她罢了，她的爱，是给全宇宙的。”

“我还是不理解，真是困惑.......”艾罗感慨道。

“你的困惑太多了，也许....某些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你寻找的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罢了。”

“有些问题是有答案的，但.....即使我拥有无限的生命，无限的时间，我也无法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云天明问

艾罗的身体开始颤抖，艰难的说出了那个对他来说如同噩梦般的词

“无理数”

艾罗缓了一会儿，说道

“我害怕这些无限不循的数字，这些数字就像一个一个跳动着的音符组成了一章乐谱，我是紧绷着的琴弦，被这些数字的音符弹奏出一首末日审判乐章。”

“在我们地球上，曾经有一个叫做毕达哥拉斯学派曾经认为“万物皆数”，他们认为任意一个数都可以被写成两个有理数的比，但是后来有人发现了无理数，这些数无法用两个的有理数比的形式来表达。”

云天明思考了一会儿，接着说，“要考虑到因果关系，你是先发现了无限不循环的小数，才定义这种小数为无理数。而不是定义了无理数，再去证明无理数为无限不循环小数的。”

艾罗身体的颤抖缓解了许多，说道

“无限不循环，就是答案本身”

“没错，你寻找这些无理数数的具体答案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个具体答案根本就不存在。”

艾罗沉默了....

从此刻开始，他的无理数恐惧症便渐渐消散了。

求知欲使艾罗一头了扎进无限不循环的深渊寻找不存在的答案，而默然的云天明则站在深渊之外发现了深渊就是答案本身。

云天明大脑被截获的3年后，人类危机纪年208年。

罗辑被驱逐出生活五区，在叶文洁、杨东墓前对决三体世界，建立了最初黑暗森林威慑，同时三体第一舰队也被要求转向，使航线偏离太阳系。

艾罗接到元首的命令：帮助人类建造一个更完善的信号发射系统，使人类掌握随时向太空发射咒语的能力。他说可以帮助人类建立一个中微子发射系统，但人类拒绝了，坚持要使用引力波发射器。对此艾罗表示非常不理解。

在艾罗通过智子和人类物理学家沟通时，云天明说道

“人类之所以更倾向于引力波。是因为在智子降临后，引力波是人类物理学向前走得比较远的领域，他们当然需要一个自己能够了解其原理的系统。”

“你们总是更喜欢自己能掌控的东西，害怕未知。”艾罗对云天明说

“人嘛...都这样的”

在得知三体舰队已经偏离太阳系时，云天明问道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舰队会掠过太阳系进入荒凉太空，到时无论是返回三体世界还是寻找其他可生存星系，都要相当长的时间，舰队生态循环系统维持不了那么长时间。”

“你们还是输给人类了”

“是的，输在了计谋上。”

建造一个引力波信号发射器对于艾罗来说就像把一块积木放到桌上那么简单，但人类整整花费了五年时间才建造完成。

在这五年时间内，云天明新身体的研究也随之完成。

飞船内实验室内，艾罗小心翼翼的将装有云天明大脑的球形容器从圆柱形设备上取下，放到了一个长方形的金属舱室内。

“接下来我要取出植入在你大脑里的探针，这会让你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慢慢抽走，坚持一下，这很快就结束了。”

“我的身体.....做好了吗。”云天明激动的问

“是的，你想要什么样的身体这个设备能制作出来，你可以选择你能想象到的任何样貌和身材，想要英俊的脸庞和完美的身材吗？还是一身肌肉的运动健将？或者变成地球上某个明星的样子？”

“就要原来的吧，不然她就认不出我了。”

“尊重你的意愿，但对于你对她的这种感情，我依然表示不理解。”

“不久的将来，你会理解的”

随着大脑内的探针被一根根拔出，云天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慢慢拆解，大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虽然这是一个被模拟出来的不存在的身体，但云天明竟然感觉到自己出现了“幻肢”，

“幻肢”是一种以为自己拥有，但真实并没有的肢体，幻肢通常出现在截肢者身上，在截肢且伤口痊愈相当一段时间后，多数人仍然能感觉到失去的肢体，甚至产生疼痛感。

云天明长时间适应了模拟身体后，这个不存在的模拟身体也会出现“幻肢”效应，这让他感到十分惊奇。正当他要向艾罗分享这个有趣的发现时，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在拥有模拟身体的意识世界里，植入探针模拟出的身体是没有触觉的，也感觉不到重力，就像漂浮在一个大浴缸中，这只是为了让云天明感觉到自己还拥有身体而已，模拟身体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幻肢”。

现在不一样了，此刻云天明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枕在什么东西上，很柔软，包裹着头部。逐渐的这种感觉慢慢向下延伸，接着是脖子，背部，臀部，大腿，小腿，脚后跟。

自己是躺在什么东西上，似乎有一种温柔的力量将他的身体拉长再拉长，惬意，云天明很久没有这么惬意过了。

“嗯.....身体生长过程很顺利，你的大脑跟这具身体完美契合，试着呼吸一下。”艾罗说道

三分钟过后，云天明艰难的吸到了第一口地球之外的空气，无味。接着再用力吸气.......吐气......

“不要那么刻意，把呼吸交给身体。接下来，睁开眼睛吧”

眼皮不断抽动着

“不要那么刻意，把睁眼交给身体”

眼睛栩栩睁开了，四周是纯白色的，没有灯，但有光，很均匀的光。